蒲剑(16)

2025-10-10 评论

    “爷台,有一位看官晚到了一步,想借您一块宝地……”茶房满脸谄笑,向此人点头哈腰,又压低声音,“他正是您向我打听的桑先生。”
    此人点了一下头,又递了个眼色。
    于是,茶房把桑榆引进戏园子,坐在此人一侧。此人只是埋头大吃大嚼,并没有抬一抬眼皮。
    台口,鬼推磨把场。他身穿油渍渍的长袍马褂,戴一顶红珠子帽盔儿,活像马戏班里爬竿的猴子。趁锣鼓声低慢下来,他站起身,抡圆了作个罗圈大拇,当胸抱拳站定。
    “各位看官,这出戏演到此处,马寡妇就要闺房思春了!”他摇头晃脑,油腔滑调,“灯盏要亮得添油,坤角儿上劲靠捧场。我替挑帘红向各位看官讨个彩,给这出戏锦上添花。”
    王庆佳捏起两块银元,当啷扔在舞台上。
    “雅座正中一桌王科长,赏大洋二元!”鬼推磨向出将入相的上场门喊道。
    “慢!”大吃大嚼的这位看官,满手油污从衣兜里抓出一把银元,天女散花洒向舞台。
    “雅坐正中二桌……”鬼推磨长揖到地,“爷台,小人该如何称呼您老人家?”
    “桑大老爷赏大洋五元!”这位看官高声喊叫。
    桑榆大吃一惊,忙拦道:“朋友,你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很不敢当。”
    这位看客嗬嗬憨笑,低低地说:“桑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晚上小子得见桑先生,算得上三生有幸。”
    “朋友,你贵姓高名?”桑榆问道。”
    此人却又避而不答。
    一阵紧锣密鼓,挑帘红扮演的马寡妇出场。这是一出从乡下野台子唱到城市戏园子的粉戏。梆子、二簧、蹦蹦跳儿。莲花落,各有路数,剧情大同小异。如花似玉的马寡妇,三岔路口开一座鸡毛小店。时值大比之年,进京赶考的白面书生狄仁杰,看日落黄昏,人困马乏,便到马寡妇的小店投宿。马寡妇一见倾心,忍不住眉来眼去,百般挑逗。月黑三更天,马寡妇在孤灯冷雨中独守红帏,不禁春情似水,欲火如焚,想敲开狄仁杰的房门,同床共枕,春风一度。狄仁杰隔门良言相劝,马寡妇门外淫词浪语。狄仁杰不敢败坏德行,跳出后窗,骑马连夜逃走,马寡妇水中捞月一场空,大失所望,迤逦歪斜回房去。……挑红帘的扮相儿,是散乱着半缕青丝,上身的水红小袄儿散开了脖扣儿,下身的葱心绿的裤子上,一条松花黄的汗巾松松垮垮垂落下来;乜斜着眼睛上台,左顾右盼,先向雅座一桌的王庆仕丢个媚眼儿,又向雅座二桌飞眼吊膀子,正跟桑榆的金刚怒目相遇。挑帘红一阵惊慌失色,两腿一软,眼前一黑,荒腔走板乱了台步。
    “好——!”
    “好——呵!”
    台下哄动了怪声怪调的喝倒彩声,天乐茶园一团混乱,就像马蜂炸了窝。
    桑榆愤怒地一拍桌子,起身离去。
    那位看客将半碗酒一饮而尽,又将摆满杯、盘、碗、盏的桌子掀翻在地,横冲直撞,追赶桑榆。
    桑榆走出天乐茶园,走下通惠河岸,心情沉重地站立水边。河上,星光月影,两三只挂着风雨桅灯的小划子,兜来转去。
    “桑先生!”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上。
    桑榆回头一看,是那位同桌的看客,摘下了半遮面的墨镜,露出了一张孩子气的娃娃脸。
    “你是什么人?”桑榆转身子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阮十三。”
    “可是七十二连营二当家的阮十三?”
    “正是小子。”
    “找我何事?”
    “把你绑走。”
    桑榆曾是绿林中人,并不惊慌,只是苦笑一下,说:“你真是有眼无珠!绑我这个穷书生的票,只给你们的肉票房子添一张嘴吃饭,榨不出分文油水。”
    阮十三双膝跪倒,叩了个头,说:“小子奉我家哥哥阮十二的军令,接桑先生的大驾,到七十二连营掌盘子。”
    桑榆连忙将他搀扶起来,迷惑地问道:“令兄何以如此看得起我桑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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