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16)

2025-10-10 评论

    二皇娘虽已徐娘半老,却真正是风韵犹存,而且一心要跟正值妙龄的女儿争妍斗艳,所以十分讲究穿着的摩登,打扮的人时。但是,脂粉的红颜,到底比不了青春的秀色;更何况她淫荡贪婪、暴戾成性,绫罗绸缎和上等宫粉包裹不住也掩饰不了明显的色衰。然而拍马屁的人异口同声夸她跟女儿就像一对双生姊妹花,更助长她搔首弄姿作小女儿态,把肉麻当有趣儿,越发令人作呕。
    对于这位面目可憎的丈母娘,菖蒲克制住心理和生理上的厌恶,努力装出恭敬的样子,强笑着问了一声:“伯母好。”
    “好嘴硬!”二皇娘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到了今儿晚,还不该改一改称呼,叫我一声娘吗?”
    花亭上,凤钗听母亲来了,哭声更高。
    “唉哟,我的儿!”二皇娘大吃一惊,一阵风上了花亭,“大喜兴的日子,为什么哭天抹泪?”
    “他……他变了心!”凤仅偎在二皇娘怀抱里,哭成泪人儿。“终身大事,他不许红红火火地办一办,叫我一辈子窝心,脸上无光抬不起头。”
    “一定是老举人舍不得花钱,梅姑奶奶又做不了老举人的主。”二皇娘不成不淡地说,“菖蒲,你也不要为难,娘抽骨头拔筋,给你们办。”
    “不!”菖蒲恼怒地说:“国难当头,我们不能无所顾忌,惹萍水县老百姓唾骂。”
    “老百姓管得着吗?”二皇娘那被烟薰得沙哑的嗓子,又水鸭子叫一般地嚷起来。“我有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爱怎么排场就怎么排场,谁敢背后嚼舌头根子,叫警察局把他抓起来!”
    “这是胡作非为!”菖蒲也火了起来,“我可不想在家乡留下骂名。”
    “由不得你!”二皇娘两手叉着腰,露出了泼妇本相。“女儿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钱是我荷包里掏出来的,你管不着,拦不了。”
    菖蒲冷冷一笑,说:“那就从长计议吧!”说罢,转身就走。
    “狠心的,你不能撇下我!”凤钗哭喊着追上去,扯住菖蒲的胳膊不放。
    花园门口,殷崇桂正面如死灰,仓仓而来,一见这个光景,又打手又跺脚,带着哭腔儿说:“吵什么,吵什么呀?日本兵就要打到萍水了。”
    “啊!”二皇娘、凤钗和菖蒲都失声叫起来。
    殷崇桂掏出两大把揉皱的电报,说:“北平西郊的蒋家村、青塔寺、古庙等处,正在激战;日军坦克从京东的通州开到北平朝阳门外大桥,企图冲人城内;南郊,日军向永定门外的大红门发起进攻,又从丰台经南苑的团河,进攻二十九军军部……”
    “不办了,不办了!”二皇娘吓得面无人色,“你快送我跟风钗到天津租界躲一躲。”
    “我身为一县之长,不能擅离职守。”殷崇桂急得团团转,“菖蒲,你陪她们娘儿俩到天津去,就在我那所小洋楼里举行婚礼。”
    “我要与萍水民众共患难!”菖蒲庄严地说。“凤钗是我的妻子,我要把她接回家去,一切由我负责。”
    “我的女儿,不能交给你!”二皇娘急赤白脸地说。
    菖蒲不动声色,说:“凤钗有她的人身自由,由她自主。”
    风钗看看她娘,看看她爹,又看看菖蒲,眼泪汪汪,左右为难。她感到一阵气虚,扑到她娘身上。
    “我的儿!”二皇娘笑了。“跟娘一条心。”
    凤钗打了个寒噤似地摇了摇头,说:“我先到他家去吧!”

    这是一个冷清清的花烛之夜。
    洞房里早已经熄了红烛,但是小小的后院里,梅枝和竹梢上,还挂着八盏灯笼。阵阵风来,将梅影竹斑和摇曳的灯光,送进绿纱窗内,投映到新人的喜床上。
    床上,菖蒲并没有睡去,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室内一片朦胧。在他身边,凤钗像一株春雨海棠,身上掩住一条大红湘绣的合欢夹被,半边脸儿埋在鸳鸯戏牡丹的绣枕上,口角噙香,发出轻细的鼾声。
    他没有感到欢乐,只有烦恼。今晚,宵禁之后,街上路断行人,一顶小小的花轿将凤钗悄悄抬进门来,一直送到后院。草草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相拜,柳黄鹂儿搀扶着新娘子进入洞房。他揭下了凤钗头上的红巾,凤钗满头金驯、玉簪富贵绒花,但是脸上带着泪痕,没有一点喜色。而且,她一眼看见端进长生面的柳黄鹂儿,目光忽然一惊一疑,眉梢挂上了怒气,只吃了一着,就把筷子摔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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