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怔住了。他出生在外省,五岁丧父之后,母亲带他千里迢迢投奔舅父,生长在通州。在他的记忆中,家乡并没有一座凌霄观,更不记得做过寄名小道士。
“公子专心在学问上,早把这芝麻粒大的陈年往事忘却了。”万年知亲亲热热地拉着菖蒲的手,甜腻腻地笑着。“当年,小道曾是举人府上的常客,举人老爷最喜欢跟小道谈古论今,讲究琴、棋。书、画;后来,小道云游峨眉、武当、四明、黄山,又到江西龙虎山修道,所以我们多年不见了。”
菖蒲听他漫天撒谎,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舅父洁身自好,平生不与僧道交往,何曾有过道士常客?他看得出,这个土匪军师不过想假借舅父的声望,给自己脸上贴金。此时此地,也不便拆穿他,倒不如投其所好,达到自己的目的,便说:“既然万军师与舍下是老相与了,就请引荐我去见你们的郑司令,学生有要事相告。”“公子请稍候。”万年知放开菖蒲的双手,整了整衣冠袍带,“我家司令思贤若渴,礼贤下士,小道先代公子通禀,司令必定隆重出迎。”说罢,急急忙忙走进庙门。
万年知回到庙里,郑三发还在大殿上跟那个军火贩子鬼吹灯夏三吵得像二犬相争,难解难分;一个针尖,一个麦芒,一个扯破了喉咙,一个喊哑了嗓子。
鬼吹灯夏三不但倒卖军火,而且贩卖人口。今天,他刚给郑三发运来两挺机关枪,三千发子弹,又要带走六个花票卖到妓院。这两笔生意、三言两语,谈笑之间就成了交。发生争吵,抓破面皮,是为了一身军装。
“这一身偷棺挖墓来的破殓衣,只配拆铺村,打格褙,给月子里的小孩儿撕尿布!”郑三发粗脖子红脸地挖苦说。
“井底之蛙,有眼不识金镶玉!”鬼吹灯夏三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大黄缎子包袱。“它是洪宪元年,袁大皇帝钦赐曹锟的陆军上将官服;袁大皇帝在太和殿登基,曹锟就穿的是这身官服见驾。”
“怎见得货真价实?”郑三发瞪着眼珠子问道。
“我有官服执照!”鬼吹灯夏三一拍腰间,口沫飞溅。“曹锟死后,十几房姨太太,二三十位少爷小姐,请来了租界地的洋人律师给他们分家,这身官服分到了十二公子的手里。十二公子最好女色,姘了八个洋窑姐儿,瓢泼大雨一般花钱,只花得赤条净光,身无分文,十二少奶奶也进了勾栏院。穷途末路,十二公子才把这一身传家之宝的上将官服,连同有袁大皇帝御玺加印的官服执照,送进了当铺。亏得我夏三手眼通天,费尽心机,才从当铺掌柜的手里钓了出来,好心好意送到萍水湖,谁想你竟狗咬吕洞宾。”
“你到底要多少钱?”郑三发斗不过鬼吹灯夏三的三寸不烂之舌,怒气冲冲地问道。
鬼吹灯夏三翻了三下巴掌,说:“一千五百块。”
“给你家买坟地呀!”郑三发蹦起来叫骂,“还是到窑子里给你娘赎身?”
“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鬼吹灯夏三搭起二郎腿,两眼望天,“少一个崩子儿,我不卖。”
“我不上钩,我不买!”郑三发赌气地说。
“牛不喝水,咱也不强接头。”鬼吹灯夏三站起身,把大黄缎子包袱甩在肩上,“不穿这身官服,你这个司令怎么抖得起来大将军八面威风?”说罢,抬腿要走。
“慢!”郑三发扯住他的胳膊。
郑三发自称司令以来,就高价收购佩戴高级官衔的军装,穿在身上,抬高身份。他已经搜罗了少校、中校、上校的军装穿过几回,都觉得派头儿不足,锁进柜子里。谁想,鬼吹灯夏三神通广大,竟从当铺里挖掘出一身陆军上将官服,而且是后来当上大总统的曹锟的遗物,不但难得,更属珍品,他怎能不馋涎欲滴呢?可是,鬼吹灯夏三索价高昂,明明是敲他的竹杠,抓他的大头,他又不甘心割肉。
他正拿不定主意,万年知走进了大殿,忙问道:“军师,一千五百块大洋买这一身虫吃鼠咬的陆军上将官服,值不值?”
“值!”万年知在鬼炊灯夏三的每一笔生意中都吃回扣。“夏三爷要是能找到一身大总统官服,给我们司令送来,我保你开口不还价,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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