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知道,她只剩下了一条围胸,便又把蓝花土布衫子投过去,说:“冻僵了你。”
“我披挂着一身盔甲!”柳黄鹂儿笑着又投回来。“跑马卖艺,赶上风雪阴寒天气,蹲破庙,钻草垛,我冻出了茧子。”
菖蒲接到手中,又投回去,笑道:“我也想练出金钟罩,铁布衫。”
柳黄鹂儿扑了过来,带着一股暖烘烘的紫丁香气息,把菖蒲紧紧地箍住。
黎明前,青石板上冰冻透骨,菖蒲和柳黄鹂儿躺不住了,又相依相偎而坐。
挂松崖下,林火在山风中忽明忽灭,鬼子和伪军扎了营,重重包围牛栏山。
“我们不能被围空山……”菖蒲沉思地说,“一处处火光,正给我们指明出路。
柳黄鹂儿跳起来,说:“我先下山,打探消息。”
菖蒲摇头说:“你单枪匹马,我怎么放心?还是结伴而行。”
“你挂了花,行走不便,反倒累赘了我。”
“可是,你一个孤身女子……”
柳黄鹂儿咯咯笑道:“谈古论今,说文解字,我这个跑马卖艺的野丫头,比不了你这位满腹文章的大学生;人死出生,逢凶化吉,你这位满腹文章的大学生,可就比不了我这个跑马卖艺的野丫头啦。”
菖蒲只得同意,说:“但愿你能找到大力和长春他们。”
“咱们就在牛栏山占山为王!”柳黄鹂儿耍笑地说,“我就是你的压寨夫人。”
“咱们聚集了人马,投奔共产党去。”天像泼墨似地黑下来,菖蒲挥了挥手,“趁黎明前的黑暗快走,一会儿就天亮了。”
柳黄鹂儿伸了伸腰,踢了踢腿,持了个旋子,一片流云似地消逝了。
只剩下菖蒲一人,忽然感到空空落落,阵阵悲凉上心头,闭上了眼睛;迷朦中,吹进一阵微风,睁眼一看,柳黄鹂儿去而复返。
“难出重围吗?”他问道。
“我的心拴在了你的身上,回来再看你一眼……”柳黄鹂儿呜咽着投人他的怀抱。
“这可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菖蒲沉下脸说,“早去早回,我变成石头也等你归来。”
柳黄鹂儿破涕而笑,这才展翅下山。
熊大力和金磙子三出三进萍水城,没有找见菖蒲;而且,寡不敌众,只得撤退。
跑出十几里,二人穿过一块漫漫高粱地,便是一条大车道;半里外,疏疏落落的桑、枣、榆、槐中,掩映着一个小小的锅伙。他俩正想跑过去,歇一歇脚,喘一喘气,忽见一个头戴破斗笠的农民,牵着两头膘肥腿壮的大骡子,柳枝抽打着,从锅伙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金磙子三步两步迎上去,作了个大揖,说:“大哥,兄弟火烧眉毛尖儿,想借你这两头骡子骑骑。”
那农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大汉拦路,吓得咕咯双膝跪倒,说:“好汉爷,这两头骡子是东家存放在我这儿的;大兵来了,我扔下妻儿老小,只带它们逃了出来。”
熊大力上前把他搀起来,和气地说:“大哥,我们也是穷苦人,不是万般无奈,也不忍叫你为难。”
那农民哭道:“好汉爷,这两头牲口是东家的一双眼珠子,您们拉走,他不饶我呀!听您们说话,菩萨心肠儿,那就高抬贵手,把我放生了吧?”
金磙子起了火,一把扯住两条缰绳,吼道:“你这个人真是房顶开门,六亲不认!你见死不救,就怪不得我手黑心狠。”
熊大力的口气也硬起来,说:“榆木脑壳不开窍!你帮我们这个忙,等你遇到急难,我们也给你两肋插刀。”
那农民又跪下来,抱住熊大力的脚踝骨,直着脖子哀叫道:“好汉爷,您们一定要拉走这两头骡子,那就先把我杀了吧!免得我眼瞧着一家人遭罪。”
“大力哥,破子哥,不许违犯菖蒲的约法三章!”
高粱地中,一个清脆的嗓音断喝一声,柳黄鹂儿从天而降。
“柳妹子,你还活着!”熊大力又惊又喜,“菖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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