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磙子跟随柳妹子,回山护卫菖蒲兄弟要紧!”熊大力下令,“我踏破铁鞋,海底捞针,也要把长春和小藕找到。”
“我不跟你兵分两路。”金磙子撅着嘴,“你是孟良,我是焦赞;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这是军令!”熊大力大喝道,“眼前我是你的队长,不是你的大哥,令下如山倒。”
金磙子不敢犟嘴,说:“那就给你留下一头骡子,我给柳妹子赶脚,唱一出千里送京娘。”
他们正要离去,桑、枣、榆、槐掩映中的锅伙那边,忽然又枪声四起。
刚才那个农民,身背七十岁的老娘,他那个三十一岁的女人,怀抱着吃奶的小女儿,手拎着八岁的大女儿,跟头流星逃出来。
“大哥,怎么回事儿?”柳黄鹂儿问道。
“三位……救命恩人,赶快……赶快……”那农民气喘嘘嘘,上气不接下气,“六七个追兵,包围了……草料房,草料房里……不知什么时候……躲藏着小两口儿……”
七十岁的老娘说:“花枝似的小媳妇。”
三十一岁的女人说:“那个小伙儿更俊秀。”
熊大力和金磙子说:“必是长春和小藕!”
“不管是谁,不能见死不救!”
柳黄鹂儿一挥手,三人钻进高粱地,沿着田垄,直奔锅伙。
柳长春和郑小藕冲出北门,渡过护城河,跑了一程,钻进一片苇塘里。
“歇……歇一会儿吧!”郑小藕那浸血的小衫里,胸脯一起一伏,像把两只花胡不拉鸟儿窝藏在怀里。
柳长春擦了把汗,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一找姐姐跟菖蒲大哥。”
“你放心吧!”郑小藕嘻笑着说:“菖蒲大哥有姐姐保驾,就好比孙悟空护送唐僧取经,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柳长春只得在她身边坐下来,郑小藕撒娇地头枕在柳长春的肩膀上。
喘了喘气,柳长春心神不宁地说:“这儿不能久停,赶紧走。”
“咱俩洗洗脸,洗洗身子,洗洗衣裳,干干净净上路。”
“什么时候呀,你倒有心思梳妆打扮?”
“有勇无谋!”郑小藕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柳长春的额头,“光头净脸,穿着齐整,遇见追兵躲闪不及。把枪往草棵树丛里一插,装作过路行人,蒙哄过去。”
“算你足智多谋!”柳长春叹了口气,不情愿也得依了她。
俩人钻进芦苇深处,洗净头上脚下的血污,郑小藕叉淘洗衣裳上的血渍。柳长春的紫花布裤褂,郑小藕的红袄绿裤和绣花兜肚,都洗出了本色,晾晒在芦苇上。
一队队追兵从苇塘外路过,都要敲山震虎喊两声,虚张声势打几枪,苇叶乱溅,水鸟纷飞。郑小藕假装害怕,搂紧柳长春沉下水;追兵过去,露出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柳长春脸臊得通红,郑小藕捂住嘴吃吃笑。
一阵大风,芦苇倒伏,郑小藕的绣花兜肚被吹上了天。
“好大一只花脖儿鹭鸶!”路过苇塘外的追兵喊道。
“花蝴蝶风筝!”
“娘儿们家的兜肚!”
砰,砰,砰!郑小藕的绣花兜肚像天女散花,乱纷纷飘落下来。
“苇塘里有娘儿们!”
“搜呀!”
追兵一窝蜂冲进苇塘。
柳长春和郑小藕匆匆忙忙穿上半湿不干的衣裳,从苇塘一角溜出去,钻进蓬蒿丛和柳棵子地;一路走走藏藏,藏藏走走,眼前出现一座锅伙。
这个锅伙,座落在一道绵延起伏的沙岗上,临时搭起几溜柳枝糊泥巴的棚屋,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这里原是一块寸草不生的荒地,有个地头蛇给县太爷送去五十两云土,就领下了一张开垦文书。不过,本地的农民,都知道给地头蛇开荒,十成有九成九要吃亏上当,最后是两手空空如也,两眼泪水汪汪;所以,尽管地头蛇四处贴满了招租告示,也没有人前来承租。地头蛇只得另打主意,打发狗腿子到大道路口,河边渡头,招揽外乡逃荒的难民。他们甜言蜜语,天花乱坠,将不明真相的难民诱骗而来,一写就是三年租契。三年后,这些难民受尽了敲骨吸髓的盘剥压榨,好不容易熬到了头,却是分文无得,粒米不剩,赤手握空拳。真个是来时逃荒而来,去时逃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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