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9)

2025-10-10 评论

    他是个清瘦的大高个儿,花白光头,紫棠面色,粗手大脚,身穿半旧发黄的夏布衫子,脚穿家做布鞋,夏日炎炎,头戴一顶竹筏斗笠,神态和风度都不像誉满京东的名儒,倒像个淳朴土气的田舍翁。沿路行人相遇,都满怀崇敬地向他问好,他也和颜悦色,含笑点头致意。遇到比他年高的老人,他便垂手让路。
    这天中午,他回到家,只见门外停放着一辆翠盖红富金漆彩画的高篷马车,门口站立着两名警士。他知道必是县长殷崇桂来访。
    走进外院,外院只有东西各两间鹿顶,老仆人门吉正在院子里泼洒清水,一见主人回来,忙说道:“殷县长在客厅里,夫人和梅姑奶奶在陪客。”
    正院是个月亮门,迎面是一座影壁,影壁后面是一座假山,假山石上爬满青藤和开满野花;正房五间,东西各三间厢房,泥土院面,有一架葡萄,一架藤萝,清静而幽雅。
    齐柏年刚拐过影壁,殷崇桂就从客厅里跑出来,连说:“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殷崇桂五十一岁,身穿长袍马褂,圆口缎鞋,肥头大耳,八字黑胡,戴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面有一双闪闪烁烁的小眼睛。
    齐柏年见他仓皇失色,皱着眉头问道:“殷公,何事如此惊慌?”
    殷崇桂抖抖索索地从衣兜中掏出一封电报,说:“连接上峰三封急电,驻扎北平郊外的日军,昨夜十时突然占领卢沟桥,炮击宛平县。”
    齐柏年一惊,啊了一声,但是马上又恢复平静,说:“倭寇亡我之心不死,此是意料中事。”
    殷崇桂又摸出第二封电报,说:“日军已包围宛平,威胁南苑机场。”
    “请到藤萝架下坐!”齐柏年已经满面阴云,走到藤萝架下,心情沉重地在石凳上坐下来。
    殷崇桂打开第三封电报,说:“日军正从关外调兵,有进攻北平之势;望沿途各县,处变勿惊,不可轻举妄动。”
    “此话怎讲?”齐柏年追问道。
    “学生也不得其解。”殷崇桂愁眉苦脸地说:“驻军金雄飞营长接到的电报,内容大致相同;但第三封电报附有军令,不得拦截,伏击日军军车,对日军的挑衅行动,暂取忍让态度。”
    “岂有此理卢齐柏年勃然大怒。
    “上峰含糊其词,下属不知所措。一殷崇桂唉声叹气,“所以学生前来向您请教。”
    这个殷崇桂,在齐柏年任京东军政府教育司长时,曾在教育司里当一名小科员;齐柏年改任通州师范学校校长,保荐他到民政司当了一名股长,才算步人官场。多年来,他跟齐柏年并无交往,直到他升任萍水县长,才又跟退隐萍水的齐柏年久别重逢。殷崇桂当官是为发财,所以十分珍贵他头上那顶七品县令的乌纱帽,唯上峰之命是听。但是他也知道,齐柏年名高势众,对于他的官运,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非但不能得罪,还必须八面玲珑,多方讨好。所以他一遇到疑难事项,都要探一探齐柏年的口气,听一听齐柏年的见解,虽然并不言听计从,却也表现出对于前辈长者的充分尊重,因而连任五年萍水县长,左右逢源,上下取巧。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守上安民,责无旁贷!”齐柏年慷慨激昂地大声说。“请段公邀集驻军金营长,警察局长和保安队长,会商御敌大计。倘倭寇犯我县境,应予迎头痛击。”
    “先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殷崇桂仍然愁容满面,“学生所最感不安者,是贵甥菖蒲公子,不知是否已经离平?内子和小女,更为忧心如焚。”
    菖蒲的未婚妻殷凤钗,就是这位殷崇桂县长的千金小姐,而且已经择定举行结婚大礼的佳期吉日。
    齐柏年沉吟着说:“前几天,这个孩子曾来一情,言定如期而归,请尊夫人和凤钗姑娘,不必过虑。”
    殷崇桂苦着脸儿说:“他在给凤钗的信中也没有确定日子,不然我可以派遣保安队到廊房火车站去迎接他。”
    齐柏年摇头说:“他是不会喜欢这种排场的。”
    殷崇桂问道:“如果北平被围,菖蒲公子困在北平,他和小女的婚期,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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