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起,这一对前世的冤家,变成了一对如火如荼的恋人。
然而,有情人未成眷属,冤家变成了恋人,恋人又变成了冤家;当年天南地北相聚,二十一年来又你东我西分离,虽然噩梦醒来是早晨,但是已经青春不再了。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洛文惊奇地问道。
“我是奉命前来组稿的。”梅雨吃力地牵动一下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我刚调到《数学学报》当编辑,正看到你从这里寄去的一篇论文,编委会公认水平很高,主编决定把你的所有著作都垄断下来;我争取到这趟出差,按图索骥,来到府上已经一个星期了。”
洛文抱歉地说:“昨天我才在结论上签字,办完一切手续;劳你久等了。”
“结论很好吗?”梅雨问道。
“一会儿请你看一看副本,我觉得非常实事求是。”洛文的心情又不平静起来,“呵,党委要求我开列一份被我株连的人的名单,我写上了你的名字;听说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要推倒强加在你们这些受害者头上的罪名。”
“我并不是你的受害者。”梅雨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呈现出内心痛苦的神色,“是我……害了你。”
洛文摆了一下手,不愿重理这笔旧账,走进屋去。梅雨给洛文打来洗脸水,洛文却站在临窗的小方桌前愣住了。原来梅雨以她那娟秀工整的字体,一页一页地誊写他那满纸涂鸦的手稿。
“唉呀,怎么敢有劳你这位远来的贵客呢?”洛文慌忙将他的手稿收拾起来。
梅雨把他的手按住,说:“你忘了,当年你的处女作,就是我抄的;现在你……跟我客气起来了。”梅雨的眼圈一红,转过了脸去。
洛文抽回了手,为了掩饰内心的骚动,赶忙去洗脸。又怕太冷落了,惹起梅雨的更大伤感,便笑着说:“回首往事,仍如带露折花;让我们从当年的起跑线上,开始第二个青春。”
“但是我不能够!”梅雨沉痛地说,“对于我,往事只剩下从寒塘拾起的几片残叶。”
梅雨和洛文都曾在本科之外,喜爱文学;他们引用鲁迅先生的诗文,表达自己的心情。
“看来,这二十多年你也吃了不少苦。”洛文注视着梅雨,轻声问。
“我抛弃了你,也并没有救出我自己!”梅雨再也控制不住悲痛,哭了起来。
洛文的心被扰乱了,他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走动,最后猛地站住了脚,大声说:“梅雨,不要哭了!我怕眼泪。”
梅雨的哭泣,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哀伤地说:“我本来不想在你面前流泪的,可是……我已经……不会笑了。”
洛文拧了一条湿毛巾给她,问道:“你休学以后,在家里养了多少日子的病?”
梅雨擦不尽眼中泪,说:“回到家里,昏昏迷迷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心死了,没有知觉,没有感觉,只剩下一个活尸一样的躯壳。”
洛文不安地问道:“后来呢?”
“妈妈和爸爸陪我到那个消夏别墅疗养,半夜我醒来,下着大雨,我从窗口爬了出去,爬下了山坡……”
“到哪儿去?”
“我想……投海……”
“怎么忽然想起自杀?”
“我想起……你和我……那一段暑期生活,一切……都完了……”
“谁把你救了起来?”
“我爬到半路,没有气力了……妈妈和爸爸追了出来,把我搀架回去;他们跪在我的面前,求我不要抛弃他们……我便苟活下来。”
“你爸爸和妈妈现在……还好吗?”
“爸爸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去世了;妈妈已经退休,现在给我管家。”
洛文想打破这低沉得令人窒息的气氛,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是哪一年恢复健康的?”
梅雨木呆呆地说:“我在床上躺了两年,才能下地走路,照了照镜子,人已经变了形,连我都认不出这个面目全非的人,竟是我自己。”
“那么,是五九年复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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