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勇气再回北京,北上的路引起我的伤感,所以不想复学了;但是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一定要我拿到一张大学毕业证书,我又屈从了她的意愿。”
洛文算了算,说:“数学系后来改为五年制,你是六一年毕业的。”
“六一年毕业的。”
“毕业后分配到哪儿工作?”
“我背着个五七年的中右结论,身患浮肿病,被分配到西北边疆的一个小县城,在中学教书。”
“后来又怎么调回了呢?”
“妈妈为了把我从那个遥远的地方调回来,也为了给我和全家取得最大的政治安全系数,六三年为我找到一个有点地位的男人。”
洛文的心咚地跳了一下,问道:“他是搞什么工作的?”
“是一个搞人事保卫工作的领导干部,比我大十几岁;前妻因为作风不正,被他发觉,自杀了,我给他做填房。”
“他待你好吗?”
“我们只共同生活了三年,他又一直在农村搞四清运动,所以互相之间很客气,不冷不热。”
“怎么只共同生活了三年呢?”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首当其冲,被打成叛徒,死在了乱棒之下;我也被指为漏网右派,比当年整你还凶。”
“你的爱人叫什么名字,平反昭雪了吗?”洛文难过地问道。
“他叫宁廷佐……”
“呵!”洛文惊呼起来。
“你知道他?”
“他曾经在我们村当过工作队长。”
“怪不得他不告诉我搞四清运动的具体地点!”梅雨如梦方醒,“他在跟我结婚之前,看过我的档案,知道我跟你过去的关系。”
洛文苦涩地笑了笑,说:“我现在也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产生浓厚的兴趣。”
“一定整过你吧?”梅雨惶恐地说,“五七年他很左,把许多好同志错划成右派。”
“谁都不要再计较个人恩怨了!”洛文诚恳地说,“他促成了我跟青凤结合在一起,做了一件好事。”
“你的妻子是个美好的人。”梅雨感动地说,“我原来很怕她啐我的脸,谁知她一听我报上姓名,说明来意,欢天喜地管我叫梅姐,又亲又热一片真情。”
洛文充满爱恋和陶醉地说:“她这个人的最可贵之处,就是心好。”
“你的两个孩子也很可爱。”
“可爱之处像他们的娘。”洛文问道,“你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叫小馨,跟你的孩子同一年生,大几个月。”
洛文笑道:“那我就不必奉送你一个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蹦蹦跳跳的脚步声。
“小莽放学了!”梅雨像熟悉自己的孩子,“我最喜欢他。”
洛文摇摇头,说:“他没有小卷可爱。”
“为什么?”
“太像我。”
孩子们走进了家门,女儿说:“哥,咱俩浇黄瓜吧!等爸爸回来,吃上头一茬的嫩黄瓜。”
“浇黄瓜不用你!”儿子说,“你赶快纳鞋底,等爸爸回来,穿上你做的新鞋。”
洛文肺腑一阵大恸,冲出屋门,把儿子和女儿搂抱在怀里。
已经傍晚,霞光笼罩着小院,左邻右舍升起了晚饭的炊烟。
梅雨忙到门外抱柴禾,洛文拦挡她说:“你不会,等青凤回来做吧!”
梅雨轻轻推开他,说:“我在五七干校上了五年烹饪系,煎、炒、烹、炸无不精通;不过,最拿手的是蒸窝头,大锅熬菜。”
“可是柴灶做饭,不同煤灶。”
“我还在农村插队落户三年哩!”
洛文不敢阻挠了。这些年,烧火做饭青凤都不许他沾手,一收工青凤就撵他到屋里搞他的学问,所以只会吃饭,不会做饭,也就不必在梅雨面前冒充行家了。
梅雨也真是内行,有板有眼,手忙脚不乱。熬了一锅小米稀粥,又在锅边贴了几个玉米饼子,盖上锅盖,捂上锅布,就到案板上切咸菜丝儿,很像个农家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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