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话。我是不难回答她的,只是此刻我想到了与爸爸签下的那份君子协定。流星的主动发问,把我爸爸摆脱了出来,爸爸已经不需要再为我保密,这避免了爸爸此刻的尴尬。可是我没有想到,爸爸找我来竟然也是为了这件事,他原本是想与我单独见面。流星的突然到来,像是在他的大脑中植入了木马病毒,程序已经被打乱了。爸爸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流星却是那样地成熟,成熟得让我无法相信她是一个比我晚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的八零后,成熟得竟然让我不敢在她面前掩盖什么,成熟得让我此刻不敢正视她。流星起身站在我身边,我依然坐在那里,她的手先是放在了我的头上,一阵漫游之后,滑动到我的肩上,“对不起,是我让你回到了故乡,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是不会这样无奈的。”
那一刻,我从来就没有感觉到我竟然是那样地脆弱,脆弱得像是一个孩子。我哭了,我像是一个被冤枉了的孩子,感觉到了被正名之后的无辜,我的情绪一下子倾泻了出来。
我有一种将头依偎在她怀里的渴望,我没有哭出声来,那是因为我顾忌到了爸爸的目光。
此刻,流星让我领悟着高远纯净的感动。那超越语言,跨越心灵的问候,让我像是坐在一盏烛台前,呼吸着暗淡中的昏黄,尽管昏黄,却让我感觉到了人性的温度。
我知道尊敬使人高贵,爱会使一个人坚强,我像是盲人感受到了色彩,我浸润到了充满人性美的关爱。
如果不是因为流星的出现,我是不会承受这样的无奈的。可是如果没有流星的出现,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是我对流星那句话做出的第一反应。可是我终于没有说出口来。那是因为那样做会让我感觉太书生气,也会在爸爸面前泄露了我曾经自杀的天机。即便是此刻知道此事,他也是不能容忍的,他不能够容忍他的儿子那样地懦弱,他不能够容忍他的儿子曾经那样轻视过他赋予给我的生命。这是我所想象的到的。
我的目光移动到爸爸身上,爸爸表达了他的观点。
这时,我才知道爸爸找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原来,当我不容分说地要将服装尾货送到他那里的时候,他就产生过疑问。可是他已经无法阻止我那样做。连续两个晚上,他都在我带着东西离开他那之后,一个人悄悄地尾随在我的身后,他站在离我不远处的阴影里注视着我的行踪。他显然比我更了解这座城市的消费群体对我这种行为的需求,他当然知道我这样做的最终结局。他更在意的是我的心理感受。当前一天晚上,他先我一步回到家时,他一夜几乎没有入睡。第二天早晨便打电话让我前去家中,就是想让我立即中止那份无奈。
爸爸泄露的天机,像流星的关爱一样,又一次感动着我。在这感动之中,我仿佛还有几许内疚。已经到了应该为爸爸操点儿心的年龄,还让爸爸如此牵挂,我顿时感觉到对不起爸爸。
我将这批服装尾货的来历告诉了流星,我在流星和爸爸面前明确表示,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事了断。我努力打消流星与爸爸的顾虑,我竟然在爸爸这个鲁班面前弄起了大斧,“其实世界是一面多棱镜,悲观者看到的是自己没有什么,而乐观者看到的是自己拥有什么。”
流星与爸爸当然都知道,那不是我此刻心里的真实感受,我只是在他们面前作秀而已,我远没有像大海一样虚怀若谷。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爸爸站了起来,从另外一个房间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交给了我。那是一个存折,那是他的工资存折。我执意不肯接受,存折在我和爸爸之间不停地来回传递着,像是火炬传递。我终于发火了,我是含着泪在他面前发出了近乎怒吼般的声音,“爸,我不可能这样做。这是不可能的。”
存折终于在爸爸手里停止了传递。
我和爸爸的眼睛里都同样充满泪水。
爸爸说了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因为爸爸是教书匠的缘故,他的书面语言远比口语多得多。李白这句《将进酒》中的名句,还在我没出国之前,就听他吟诵过无数次。此刻,他又一次这样告诫我,我仿佛比任何一次听起来,都更加印象深刻。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刘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