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柳人家(11)

2025-10-10 评论

    那个穿学生装的年轻人,收拢了旱伞,也喊着:“小满子!”奔跑过来。
    周檎二十岁左右,清秀的高个儿,两道剑眉,一双笑眼,高鼻梁儿,嘴角上挂着微笑,满面和颜悦色,一看就知道是个文静和深沉的人。
    他跑到何满子跟前,张开胳臂要把何满子抱起来;何满子急忙跳开,说:“别弄脏了你的新衣裳!”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周檎含笑问道。
    何满子脑瓜一歪,眨巴着小圆眼睛,说:“你猜!”
    周檎假装皱着眉头,想了又想,说:“猜不着。”
    “跟我来!”何满子牵起他的手就跑。
    这时,望日莲也从红皮水柳深处死出来,扒着岸边的柳枝向外偷看,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日夜思念的人,心一下猛跳起来,脸一下子烧红起来。
    “满子,别带你檎叔过来!”她是在跟周檎打招呼。
    “你害什么臊呀?”何满子顽皮地笑道,“你们不是搭伴凫水,还拜过花堂吗?”
    “没那么回事儿!”望日莲说,“周檎,你到远处站着。”
    “满子,咱们躲她远远的!”周檎一指几丈外的一片柳棵子地。
    他俩在柳阴下的白沙地上一坐,何满子便急着问道:“檎叔,你是跟莲姑拜过花堂吗?”
    周檎抚摸着他的光葫芦头,悠然神往地说:“那是童年时代的游戏。”
    “你们在哪儿拜的花堂呢?”何满子追问。
    “就在这片柳裸子地里。”
    “你们穿新衣裳吧?”何满子刨根问底儿。
    “我跟你现在这个打扮差不多,她比我多穿了一件兜肚。”
    “你头戴一顶插红翎子的礼帽吗?”
    “我戴着一个柳圈儿。”
    “莲姑蒙着红盖头吗?”
    “她顶了一张荷叶。”
    “十字披红吗?”
    “一人身上斜挂着两个柳枝串起的花环。”
    “摆天地桌吗?”
    “堆了个土台。”
    “烧高香吗?”
    “插了三根艾蒿。”
    “拜完天地,到哪儿去入洞房呀?”
    “在地上划了个四方块,就算洞房。”
    “吃子孙饽饽吗?”
    “两片麻叶上放了几个地梨儿,就算子孙饽饽。”
    “吃长寿面吗?”
    “嚼甜芦根草。”
    望日莲走进了柳裸子地,娇嗔地说:“你跟他胡说些什么呀?”
    何满子一看,望日莲从水中走出来,俏丽的脸儿,就像雨后清晨的一朵荷花。她匆忙中忘了把那块长条子破布七缠八绕在胸脯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花上布小褂儿,紧紧箍着她那丰满的身子。
    周檎眼色温柔地答道:“我常常回忆儿时的往事。”
    “你为什么不在村口下船?”望日莲问道。
    “我想晌午头上你一定在河滩上打青柴,就在前一个渡口上了岸,看看在河滩上能不能找见你。”
    “你怎么比去年晚了半个多月才回家来?”望日莲含情脉脉地问道。
    “我到北平考大学去了。”
    “考中了吗?”
    “还没有发榜。”
    望日莲低下头去,咬了咬嘴唇,脖颈上泛起了红潮,猛地抬起头,目光火辣辣地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阴历七月七。”周檎声音微微发颤地说,“所以我挑这个日子回来。”
    “七月七,牛郎会织女!”何满子插嘴说,“檎叔是牛郎,莲姑是织女。”
    “贫嘴!”望日莲啐道,“到那边看看有没有人来。”
    “等一等!”何满子折断一根柳枝,在周檎和望日莲的四周划了个大四方块,“你们就在洞房里说话吧!”
    他走出柳棵子地,爬上一棵老杜梨树,骑在大树杈子上。快起响了,可是还热得像火烤,田野河边仍然路断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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