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学问恍然大悟,连声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一丈青大娘仍然赌气,望日莲撒娇地说:“娘,人家说的是至理明言,您别蛮不讲理,依了他吧!”
一丈青大娘叹了口气,说:“只是委屈了你,娘过意不去。”
望日莲连忙一牵周檎的袖子,说:“还不谢谢爹娘。”
“大舅,大舅妈,我……”
“你管我叫什么?”一丈青大娘又恼了。
“爹,娘!”周檎改了口,深深鞠了一躬。
一丈青大娘笑逐颜开,说:“只要你们俩恩恩爱爱,和和美美,我跟你爹这两把老骨头,还能给你们熬出斤儿八两的油来。”
周檎跟望日莲的喜日前一天,何满子的爸爸何长安从通州赶来。
何长安在通州并没有另外安个家,而是跟岳父岳母住在一起。他的妻子到通州后生下一个女儿,目前又要分娩。岳父年老力衰,小书铺主要靠他经营;他是个守成之材,小书铺在他手里,并没有发达,但也没有衰落。
他为人心地善良,却又胆小柔弱,满面和气生财的笑容,一副安分守己的仪态。这两年发了福,白白胖胖的,完全是个文雅的商人,失去了农家子弟的气质。
何长安礼貌周全,每年回一趟家,不但对父母必有孝敬,而且对于吉老秤、老木匠郑端午和柳罐斗这几位父辈的友好,也都多少带来一点礼物。他虽然鄙薄花鞋杜四和豆叶黄的人品,但是念在多年乡邻的情份上,也要登门拜望,问好请安。
这一趟,也不例外。不过,馈赠的重点是望日莲。他给望日莲买了一身衣裳和两双鞋,还给买了茶壶、茶碗、茶盘,一面镜子和一只梳头匣;都是花花绿绿,喜兴颜色。
但是,对于他的到来,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并不高兴,何满子也不跟他亲热。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知道,他这一趟来,必定想把何满子带到城里上学,夺走他们生活中的最大乐趣。何满子也知道,爸爸将要强迫他离开爷爷和奶奶,离开望日莲姑姑,离开干爹郑整儿和干娘荷妞,离开柳罐斗、吉老秤、老木匠郑端午以及牵牛儿,离开这个可爱的小村和他整天野跑的河滩,像抓住野鸟一般把他关进笼子去。
何长安也感觉到,他的到来,不但冲淡了喜气,而且带来了阴郁。他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便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猛一拍手说:“您们看,有一桩天大的喜事,我竟忘了禀告。”
“什么天大的喜事!”何大学问忙问。
“咱家的新姑爷,周檎兄弟考中了燕京大学!”何长安从身上掏出一封大红信柬,“这是录取通知书,我给捎了来。”
“这真是双喜临门,满子快去请你姑父!”何大学问果然喜形于色,“檎哥儿给咱们这个小村增了光,给咱们穷门小户争了气。董太师良田十顷,子孙成堆,连个潞河中学生还没出,他的气数尽了。”
“所以我想让满子今年赶快上学!”何长安说,“踩着他姑父的脚印步步高升。”
“对,对!”何大学问连连点头。
“再说吧!”一丈青大娘还是沉着脸,“孩子还小哩。”
周檎被何满子推推搡搡而来。
“恭喜,恭喜!”何长安连连拱手,“恭喜你洞房花烛又金榜题名,大小双登科。”说着,把燕京大学录取通知书递给周檎。
周檎看也不看一眼,就塞进裤兜里,说:“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只书桌了;我是不是上学,还不一定。”
何长安又从腰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这是上海给你寄来的稿酬和一封信。”
“什么叫稿酬?”何满子好奇地问。
“你姑父写成的文章,印在书里,书店给的酬谢。”何长安说,“你要上进,长出息;将来也上大学,也写成文章印在书里。”他又对周檎说:“我在船上,遇到河防局新上任的尹巡长,他让我替他问你好。”
何大学问惊问道:“檎哥儿,你怎么跟这种人认识?”
“他是自己人。”周檎低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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