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147)

2025-10-10 评论

  凤英本来就有意留下,可是她是个新媳妇,又知道春义脾气执拗,自己不敢插嘴。她仔细听着陈柱子的处世经验,暗暗记在心里。跑前跑后给陈柱子和老白盛饭拿馍,忙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春义看他们两口子这样热心,自己也很感动。他苦笑着说:“我能干什么?连个面也不会揉。”
  柱子看他有点活动的意思,就胸有成竹地说:“兄弟,我已经替你们想好了。你呢,有一根扁担两个筐子,就在街上摆个菜摊。王桥镇离这里二十里,那里有几家菜园,粗菜、细菜都有。每天起个小五更,去王桥挑一担菜。回来不耽误赶集。一天能卖一担青菜,顾住你的嘴就绰绰有余了。弟妹呢,就在我这饭铺里,帮你嫂子一块打个下杂。无非是端饭洗碗,摘菜剥葱,这活谁也能干得了。我也不白用人,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弟妹在我这里,吃饭不要饭钱,你们俩打个地铺住在我的店里,也不给你们算店钱。另外,一个月再补她十元钱。你们也买双袜子鞋穿。”
  还没等春义说话,凤英就忍不住感激地说:“大哥,我们不要钱。只要能有个窝住,有一碗饭吃,我们什么都不要。”
  柱子却说:“不。‘亲是亲,财帛分。’这叫先丑后俊,省得以后心里别扭,又说不出口。要是行,就先说定一年。”
  春义没有想到陈柱子这么大方,又看到凤英那么有兴趣,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比大街要饭强”,在这种年月里,他不敢有什么挑拣了。


  二
  王桥镇临着渭河岸,这里土地肥沃,古渠纵横。几百年来,当地农民就有种菜的习惯。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菜农的收入要比种大田的农民收入高得多。这里流行一句话是:“王桥农民不种田,两畦黄瓜吃半年。”不过这些年王桥菜农却也不那么自在。他们最怕过兵。只要中央军从这里过一次,不但菜卖不到钱,连黄瓜、菲菜等菜畦,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另外,他们也很少拉着大车到咸阳卖菜了。平常去卖一次,不但腰中大钱袋里塞满了钞票,还能在街上饭馆里吃一顿,喝二两。现在他们不敢去了。因为官路上国民党军队到处抓车,还专抓他们菜农的车,因为他们有钱好敲竹杠。如今他们把青菜贩给“莱贩子”,虽然钱少赚一些,倒落得个安全。
  春义头一天去挑菜,倒也顺利。因为是老陈的牛肉面馆介绍来的。菜农一下子就给他装了三十斤萝卜,二十斤白菜,还给他加了一捆大葱,十斤菠菜和两捆芜荽香菜,好叫他搭配着卖。
  春义把菜挑到街上,却不摆在陈柱子的店门口,他摆在西门里一家煤行门前。他不想让凤英看到他卖菜的样子。摊子摆开后,他不会叫卖,所以一直摆到小晌午,只卖了两堆萝卜。头一堆给人家称萝卜时,因为不会使秤,盘子里放的萝卜太多,秤锤脱落,秆杆还把买菜的那人戴的苏州白铜腿眼镜打落在地上,幸好眼镜掉在白菜上,没有打碎,惹得那个买萝卜的人说:“我说你这个‘河南蛋’,不像个‘河南蛋’,你倒像个教书先生!”
  春义脸红得像块红布一样,不敢回人家的话。只好给人家掭了个萝卜。

  一直到晌午,太阳偏西了,凤英没有见春义回来。晌午是饭店生意忙的时候,她也不敢脱身出去到街上找他,一直到吃面的人渐渐稀少,她才向陈柱子说:“大哥,他不会迷路吧?”
  陈柱子说:“王桥镇离这里二十里,一条笔直官马大道,闭着眼也能摸回来。不慌,等会儿我去街上找找他。”话虽这么说,陈柱子心里也有点打鼓。他倒不是怕春义丢了,而是怕国民党兵抓壮丁、拉小伕,春义又是老实人,如果真的被抓壮丁抓走了,还真无法向赤杨岗乡亲们交代。
  他看着集上的人渐渐散去,就把炉火上压了两锨煤,去掉围裙,口袋里塞了半盒“大喜来”香烟,去找春义。
  找到煤行,看见两筐菜在那里摆着,却不见春义,他正在稀罕,才看见春义从墙角下抄着手走过来。柱子看着那抄着手走路的慢条斯理样子,又看他摆那个菜摊,不禁苦笑起来。
  “这一担菜你还没有卖完啊?”
  “没有。问也没几个人问,大约是此地人不爱吃菜。”春义答。
  柱子笑起来,他说:“不是这里人不爱吃菜,是你菜摊子摆得太稀罕了。你弄两筐放在这儿,蹲得八丈远,人家还只当是你买的菜,在这儿歇脚哩。”
  春义说:“我有秤摆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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