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148)

2025-10-10 评论

  柱子说:“秤又不会说话啊,你也真选了个好地方,摆在煤行门口。你看看,你这白菜快成黑菜了,卖东西也得有个眼色,你卖的吃食东西,这边一大堆煤,人家谁还要买你这青菜?另外,你看看你这一捆菠菜,快蔫成千茄棵了。‘卖菜不使水,买菜噘着嘴’,卖青菜全凭一个干净鲜嫩。你不放水,他占了便宜还不高兴,你把菜透透洒上水,赚了钱他还舒坦。卖菜、开饭店都是‘水里求财’,全凭一勺水。我的‘善人’兄弟呀,你这心眼怎么这样不透气呢?”
  春义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自己也认输了,只好哭丧着脸说:“要不明天再来卖?”
  陈柱子掂了掂他的菜筐说:“还有四十多斤菜。这样吧,大街上赶集的人都走光了,串小巷子卖吧。明天还有明天事。”说着,他见一个老汉在城墙边的井台上用辘轳打水,就走了过去。他先喊了一声:“大爷,打水啊!来,我替你打。”说罢挽起袖子,把桶在井绳上扣好,一只手噜噜放起辘轳,接着一只手吱哇吱哇绞上来。他把一桶水打上来放在老汉面前,又打了一桶。然后对老汉说:“我这桶水去饮饮菜!”老汉笑着点点头,他提起水桶到菜摊前,先把两捆菠菜抱起,头朝下在水里饮了饮,又向几捆芫荽香菜上洒了些水,剩下的半桶水,全都泼在了白菜上。
  最后,他又提起空水桶替老汉打满了一桶水,并拿起扁担,要替老汉把水送到家电。老汉执意不肯。他又亲自扶着钩担放在老汉肩上,才转了回来。
  真像陈柱子说的,卖菜是“水里求财”的行业。就这一桶水使上后,转眼工夫,一担菜马上鲜嫩活泼起来。几捆菠菜红根绿叶,就像才从畦里割下来一样,两捆芫荽香菜鲜绿带翠,支支楞楞香气扑鼻,就连那洗了澡的大棵白莱,也变得水灵灵、白嫩可爱了。
  陈柱子拿起秤说:“你挑上,我陪你去转巷子去。”
  春义把地上摆的菠菜、芫荽放进筐里,挑起担子说:“哎哟,还怪沉哩!”柱子说:“都是钱!这就叫半桶水也要当菜卖!”


  三
  走进一条巷子口,陈柱子看见几个妇女在围着一个香油挑子打香油,就对春义说:“吆喝!把他那几个买主诱过来!”
  春义为难说:“怎么吆喝?”
  “卖菜呀!你卖什么得吆喝什么。”
  春义嘴张了几张,还是喊不出来。
  陈柱子说:“兄弟!走此处说此处。你怎么连喊一声也不会?使劲喊!”
  春义被他逼得无奈,只得眼睛一闭:
  “卖菜啊!……”
  大约是声音太大,又喊得生硬,把柱子吓了一跳。他心里说:“这一声可真是超过常香玉!”他看了看春义,春义已经憋得满头大汗,又对他可怜起来。他鼓励春义说:“行!就这么吆喝!不过号头还不清楚,你光喊卖菜,人家不知道你卖的什么菜。你要喊清道明,让人家在家里都听得清楚,谁家缺什么菜,自然就来买了。另外,腔调要脆和一点,高兴一点,有个精神,叫买菜的想过来买。你要是喊得像哭二舅爷一样,谁还想来答理你。”
  柱子说着,春义却低着头不吭声。柱子仔细看看,春义面颊上却有两行眼泪,陈柱子叹口气说:“兄弟,不是你哥哥我逼你,日子比树叶还稠,人不能把嘴拴住。这是个营生啊!”说罢他又说:“今天我替你吆喝吧,你仔细听听,记在心里,要是换作旁人,哥哥我还不教他哩!”
  柱子说罢就朝着几个妇女吆喝起来。他喊着:“谁要这白萝卜、大白菜、嫩菠菜、芫荽、葱——哇!”

  陈柱子不但嗓音洪亮,还节奏分明,特别后边那个“葱”字,行腔远送,听起来清脆悦耳。只喊了两声,不但把那几个买香油的妇女喊了过来,好几家门户乒乓乱响,刹时间一圈篮子围住了他们的菜挑子,一担菜没有串两三个巷子,就卖完了。
  回来路上,陈柱子交代春义说:“在巷子里卖菜,秤一定要给足给够,城里的人买菜不比乡下,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有杆秤,买回家去还要再称称。卖菜也是卖熟买主,不是一锤子买卖。所以宁可叫他们占点便宜,不要缺斤少两,不论干什么,都要讲个名誉。名誉就是钱。另外,你最好有个‘招牌’!我说的招牌就是幌子。比如说你买一个白毡帽戴上,这几条胡同里的人只要记住戴白毡帽卖莱的菜好秤足,以后你卖一担菜就和玩的一样了。”
  陈柱子把这些市场学问向春义传授着,无非是要他能生活下去。可是春义却听不到心里去。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看魔术的观众,突然被叫到舞台上配合表演一样。他老觉得那么别扭,那么陌生。他同土地、庄稼和牛打过交道,它们都是不会说话的东西,可是他理解它们,能看出它们的饥饱寒热,能观察它们的感情。他自己从理智上也知道流入城市以后,要适应这个环境才能生活下去,但是这等于要他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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