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211)

2025-10-10 评论

  “大五条”含着泪点点头。……

  三
  黄昏时候,“大五条”从“四喜书寓”回来了。她对四圈和小建说:
  “人是找到下落了,我还没有看到。我这个干姐,还算看我点老面子,算是应承了。我对她说,那孩子是我的娘家亲侄女!……”
  四圈喊着说:“小……小建,给……你你姑磕头!”
  小建忙跪在地上给“大五条”叩着头,“大五条”说:“咱都是自己人,不用这样外气,就是这人价不是三十斤高粱,还有十块钱……”
  小建说:“我们家没有花她的现钱!”
  “大五条”说:“我也想了,八成是‘人经纪’把这钱使了。这‘人经纪’可不好说了,咱要赎人,她们可不会退给你佣钱,再说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要不应承咱也没法子。反正一瓢水倒出一瓢,这钱咱要亏了。我干姐那边,人家答应退人,就算给我天大的面子了,钱不能叫人家吃亏,这也是我给人家说定的。你们看怎么办?”她又问小建:
  “你家里能挤兑十块钱不能?”
  小建作难了,四圈这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剩下的十元钞票说:
  “给……给她!……”
  “大五条”冲口而出说:“你就不活了,你就把嘴绑住了?”
  四圈说:“再……再想法子;愿挨打不……不……不嫌……嫌……巴掌疼。走吧,咱现在就去,省得夜……夜……夜长……梦多!”
  三个人来到吉庆里,到了“四喜书寓”大门口。“大五条”不进前门,她领着他们穿过小窄胡同,在一个小偏门前停了下来。敲了三下门,里边一个端着水烟袋的老头开了门。“大五条”笑着说:“我大姐在吧?”
  老头看了看他们,说:“在堂屋。”
  四圈进门时,因为走得慌张,门框又低,不小心地碰了一下头。他没敢吭声,心里想:进门先碰头,莫非有什么不吉利?他悄悄地吐了口唾沫,算是“破法”。
  “花鸭子”有五十多岁年纪,细眉长目,一张松不拉耷的白脸,两片鲜红的圆嘴唇,长在嘴窝里,看去像个佛爷;个子不高,臀部肥大,好像要掉下来砸在脚后跟上,走起路来倒真像个鸭子。
  “大五条”满脸堆笑说:“大姐,我把他们领来了,”她指着小建说:“这就是她哥,小建,快给大娘磕头!”小建跪下给“花鸭子”磕了个头。
  “花鸭子”盘腿坐在炕上,抽着水烟袋说:
  “咱们丑话说到前边,钱拿来了没有?”
  四圈忙掏出钱放在炕桌上,说:“拿……拿了,你……你过过。”“大五条”接着说:“三十斤高粱作二十块钱,另外,还有这十块现钱。”
  “花鸭子”向炕桌上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本来嘛,这人契的事儿,就不兴打倒。千锤打锣,一锤定声。人进了我的门儿,就是俺的人儿。是死是活,我们也不能反悔,我这个大妹子下午跑了两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给我下了跪。她也是个苦命人,一辈子叫人家坑了骗了,也没攒住钱。我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我还得看这个老妹子脸面。人,你们领走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买,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我们再买。”
  四圈听她答应叫领人,脱了破帽子,弯着腰说:“谢谢,谢……谢……”
  “花鸭子”斜睨了他一眼问:
  “你是她什么人?”
  她这么突然一问,倒把四圈噎住了。四圈憋了半天说:“我……我……我是她叔哩!”
  “大五条”忙说:“这也是我一个娘家兄弟,逃荒来洛阳。”
  “花鸭子”对四圈说:“你们既然有这份心意,早就该把这个闺女赎出去!”
  四圈点着头没敢再说话,“大五条”眼圈却红了。
  “花鸭子”向窗外喊着:“老万,把那个‘小杜鹃’领来。”
  四圈忙说:“不……不是!……”
  “大五条”拉了他一下,小声说:“人家改的花名,你别吭声。”
  外边响起了脚步声,只听见小响用微弱的声音向那个老头乞求着说:“二爷,我把碟子全刷完了,水烟袋也擦过了……我害怕,别叫妈打我!……”
  小建在里边听出是小响的声音,心里像刀子割一样,他忍着泪,瞪大眼睛看着门口。
  帘子掀开了。小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响的脸变长了,蓬松的头发梳在后边,成了一个单辫,她穿了一件粉红破缎子小棉袄,看来是拾别人穿过的,袖子太长还向上挽着,就在她进门来那一刹那,小建看得清楚,她的双腿颤抖起来。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李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