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我宁愿拄棍要饭,我宁愿饿死在荒郊野外,我也不想去吃她那一碗饭!”春义说着眼泪涟涟滴在衣服上,他又喃喃地说:“我是个男子汉。……我没有本事我自己受,我不会去笑脸求人,我也不想叫自己的妻子凭卖笑赚钱!”
“是不是她又结识什么人了?”
“……”春义摇了摇头。
“是不是你发现她有了外心?”
“……”春义还是摇了摇头。
“那,那你打算咋办?”
春义低着头没有吭声。过了好一阵子,春义忽然口吃起来:
“婶子,黄河口子快打住了,……我想着,月亮光再亮,也晒不干谷子,外乡再好,也比不了咱家乡,千行百行,种庄稼才是正行,我是想回乡……”
李麦说:“那凤英怎么办?”
春义叹了口气,“桥归桥,路归路,她走她的桥,我走我的路……”
二
春义为什么要离开凤英,这中间还有一段复杂的原因呢!
自从他们在咸阳开了饭铺,生意很是不错。几个月的工夫。
他们钱包里的钱就鼓了起来。凤英每天晚上要盘点钱数,春义却觉得这钱太“那个”了。他觉得对不起陈柱子。他不敢去陈柱子的饭铺。
市场是个魔鬼。它可以使一个头脑愚笨的人,一夜之间变得聪明起来。凤英是个农村姑娘,可是她具备着参加市场经济的天然条件。她有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未说话前嘴角眉梢总带着三分笑容。她从陈柱子那里学会了说话的本领,那就是“出言要顺人心”。比如陈柱子卖牛肉面时,顾客们问:
“牛肉面多少钱一碗?”
“五角。”
“哎哟,五角?这么贵!”
陈柱子这时就微笑着说:“是贵一点。可是你要去吃炒菜,炒个热菜七八角,再加上一碗汤,就是一元多。我这牛肉面里,有肉又有汤,还有四两面条,一碗面一吃,热热呼呼连菜带汤什么都有了。”
陈柱子总是先顺着顾客们心意说话,因此上门来的买主,十个有八个都得把钱送到他的钱筒里。
凤英是个聪明人。陈柱子这一套,她早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觉得这是一种学问,一种经营的本领和人与人交往的愉快。她比陈柱子更会说话。比如顾客走进来问:
“饺子多少钱一碗?”
“六角。”她愉快地笑着回答。
“这么贵啊!”
“是贵一点。比起你去吃捞面条要贵两角。可这是吃饺子啊。鲜肉韭菜馅,外加胡椒韭黄酸辣汤。”
“五毛钱一碗行不行?”有些顾客还价。
“哎呀!大哥,你在乎这一毛钱呢!你就只当少抽两根烟,不是图吃个好东西嘛!”
她满面春风笑着说着,再加上声音清脆悦耳,那些赶集的,过路的,驮煤的,卖菜的,愿意多等半个钟头,也要吃她一碗饺子。
初开张,他们一天卖几十碗饺子,和十斤面就够了,后来渐渐地每天要增加到一百多碗,二百多碗。晚上串柜数钱时,有时一天竟然能得一百多块钱。这一百多块钱里最少能赚三十多块钱。凤英小时候在老家农村,连买个发夹子的二分钱都没有。
有时向货郎挑买几个鞋子上的“汽眼儿”,还得拿一个鸡蛋去换。
现在一天能赚三四十块钱,她被自己身上所产生出的本领几乎吓昏了。她第一次发现钱可以赚钱,她的脑子开始考虑经营和计算了。这些神奇的数字,使她的脑子变得聪明起来。同时。也使她的手变得灵巧利索起来。她的手像一架机器,向外飞着像一个个香袋儿似的饺子。这些饺子不大不小一两十个,如果你要拿秤来称,上下差不了半钱。
和几十斤面,再包成饺子,到了夜里,她觉得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可是到了第二天,鸡子叫头遍,她又起床了。她依旧精神抖擞,满面春风。脸上的粉红颜色,就像朝霞一样新鲜、明朗,惹得街上的行人,都要扭过头来,照一照这面“镜子”。
凤英的笑声越来越响亮了。春义的烦恼却越来越多起来。
他看不惯凤英脸上甜蜜的笑容,他听不惯凤英那银铃似的笑声,他更痛恨有些顾客带着贪馋的眼神。他对凤英的笑容和笑声都是喜爱的。他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因为他是丈夫,凤英是妻子。凤英的一切是属于他的。他真想用一块面纱蒙在凤英的脸上。
春义每天也是辛苦的。他除了挑水、和面洗菜以外,煮饺子跑堂都由他来承担。就在这两间小门面房里,他几乎每天要跑一百多里路,可是折磨着春义心灵的并不是干活的辛苦,而是嫉妒的痛苦。他和凤英的表情,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总是哭丧着脸皱着眉头,他从来没有笑过。对于顾客,年纪大的乡下人,他还说两句话;对于那些年轻的后生们,总是拉长了脸,不理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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