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253)

2025-10-10 评论

  李麦说:“恐怕他未必有这份善心。他要是心里有咱老百姓,也不会扒开黄河了。”
  徐秋斋说:“咱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不是为了抗战,他要是再不管咱们,那可就太违悖天理了。”接着他又叹着气说:“唉,人到这个时候,思家的心更切了。好在路能通了,赶快回老家吧,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心思干了。”
  三个人一直谈论到天亮。街上又响起了锣鼓声。徐秋斋无心睡觉,也不想去摆代书摊子,喝了一碗玉米糊糊后,拔起腿又到城里打听消息了。
  西安市东半个城住了黄泛区几万难民。这些天来,从难民中传来了各种消息。
  有人说:“政府马上要难民登记了,西安火车站准备每天发出两列火车,专门运送难民回乡。”
  还有人说:“政府要发难民免票证了。大人小孩每人发一张,有免票证,什么火车都可以坐。……”



  可是尽管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徐秋斋几乎是天天都到火车站打探询问。可是每天只看到一列列的火车里,塞满了国民党的军队,汽车、大炮、装甲车也都装在火车上向东开去。连普通的客车都让当兵的占用了,更不用说运送难民的列车了。
  人们的兴奋热烈情绪,渐渐地变得冰冷了。初开始,他们以为日本投降了,从此要天下太平了。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首先,胡宗南把他们第一战区的军队,连夜运到洛阳。紧接着,蒋介石又要运送八十万大军到东三省、华北和江南,准备打内战消灭共产党。难民们还乡的希望变得渺茫了。这时大批的机关和公务人员,也都蜂拥般搬迁东下,有些原来内迁的工厂和大商号,也纷纷迁移回上海、天津等地。西安的街上变得冷落了。只有黄泛区的难民,每天踯躅在街头,无家可归。
  当片片黄叶飘落在西安古城墙下时,徐秋斋变得沉默寡言了。他本来是个性格豁达的人,又是个“恕道”思想很浓的人。他笃信人应该有“仁爱之心”的主张。他觉得处世对人,应该“推已及人”,“人有不及,可以情恕”,对人的过错不必苛责,要有宽恕、原谅的胸怀。他常说:“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对人不必求全。”
  前一段,由于胜利后的欢欣喜悦心情的驱使,他对所有的人都采取一种宽恕心情。就连对蒋介石的国民党反动派,扒开黄河这样大的罪恶,他也采取了宽恕态度。他曾经劝李麦说:“当时日本鬼子刚打进中国,他们慌了手脚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要以后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太平日子就行了。”可是通过胜利后这一年的忍耐、等待和观察,徐秋斋心里对蒋介石存在的一点幻想,彻底破灭了。他从报纸上看到,他们为了排除异己,不顾老百姓死活,又打了内战。当官的抢着“劫收”,贪赃枉法,敲诈勒索,包庇汉奸。听说像海骡子这样的汉奸,居然摇身一变,在开封又当上国民党的交通警察大队的团长。对于黄泛区的难民却弃置街头,不理不问。看到这些情况,徐秋斋心灰意冷了。他心里想着:“看起来老蒋的气数是该尽了,抗战八年他支撑过来了,一个‘劫收’却把人心‘劫’完了。”徐秋斋变得沉默了,有时甚至变得愤怒起来。他每天经过中正门时,总要对着城门上挂着的那幅蒋介石的大幅画像,鄙夷地骂一声:“民贼!”
  七月问,从家乡又传来了消息:黄河花园口的口子打住了,黄河水又向东顺着故道流向大海。黄泛区的十六个县全没有水了,八十里宽、一千多里长被淹没的土地,现在都可以开荒种庄稼了。紧接着又传来了激动人心的消息:在黄泛区的共产党分区政府出告示了:为了鼓励开荒,重建家园,黄泛区的荒地,谁开谁种,谁种谁收,三年以内不完粮纳税。……
  对于黄泛区逃荒在外的难民来说,这些消息比之抗日战争胜利,更加使他们激动和兴奋。西安市的东半个城住了几万难民,他们奔走相告着这个消息,变卖家具,收拾行李,都准备着东下还乡。
  就在这时候,陈柱子从咸阳来西安打听消息了。
  他来到徐秋斋的窝棚院子里,见到了徐秋斋、李麦和梁晴。大家多年不见,互相攀叙着,亲热了一番。徐秋斋问:
  “你们开的饭铺生意怎么样?”
  陈柱子说:“大叔,现在生意没法干了。物价天天飞涨,上午卖几个钱,下午就得赶快去买成粮食,要是当天买不到粮食,过一天,一百块钱就变成八十了。日本鬼子投降时,我那个小饭店还存了八石麦子的本钱,就这一年多,八石麦子全赔进去了。另外苛捐杂税也太厉害,一个月儿十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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