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26)

2025-10-10 评论

  李麦在院子里睡觉,一方面是她从小流浪生活的习惯,一方面是她要看她那本“大日历”。她的“大日历”不是精美纸张印刷的,而是那整个广阔碧蓝的夜空。那一条银光璀璨的天河,是她最熟悉的历书。“天河吊角,南瓜豆角”;“天河南北,西瓜凉水”;“天河东西,收拾棉衣”。她根据大河的方向,安排着自己的生括。
  当夏鸡卫在她家院子里的椿树上叫起“夏季了!复季了!”的声音,李麦和别人不同,她总要感激地向树稍上喊一句:“如道了。’’她开始把镰刀找出来,准备磨镰刀。她先用镰刀削了个木头钉子,钉在墙上。然后找了根嫩柳枝编了个圈,缚了根攀,又用小瓦盆盛了大半盆水,放在这个圆柳枝圈里,把瓦盆吊在墙上钉的木钉上。她又用两节大麦秆子接住放在小瓦盆里,一头向下垂着,她用嘴吸了一口,大麦管子里的水,便滴答、滴答,一滴接一滴地滴在磨刀石上。它滴得是那么均匀、准确,磨刀石上响出一阵柔和滋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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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着破大门的小板凳倒了,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宋敏。宋敏打着绑腿,束着皮带,她一进门就满面春风地说:“大婶,我们要走了,我来和你告别来了!”李麦听说宣传队要走,忙放下手中的镰刀说:“不是说要住一个多月吗,怎么住了十来天就要走?”宋敏说:“前线吃紧了。日本鬼子从濮阳、陈留偷过黄河了,中央军的战车团、骑兵师全溃退下来了,我们新四军准备去接防让婶子,这一回我可真的要到前线打仗了。”李麦说:“闺女,枪子儿可是没托眼哪,你可得小心点。我看你们整天操练在地下爬,你爬时头低一点,枪子钻到土里就没有劲丁。’’宋敏笑着说:“婶子,你还懂得这个呀,没关系。一到战场上,战斗一打响就不害怕了。我这一次还准备消灭几个日本鬼子呢!”李麦深情地看着她说:“胜利后一定回来,还回到咱这村子来。咱俩好好拉拉家常,我有好多话还没有跟你说,一说就得流眼泪,我眼睛这几天也不好,吃椿头菜吃得上火了。”她说着又想了一下说:“哎,你看吧,你们返一走,海骡子就又该支杈起来了。夜个儿把海老清的车派到漯河出长差了。眼看焦麦炸豆,又是送国民党的队伍。明摆着轮着他的车号,却硬给老清搁上。我听说后气得饭都吃不下!把个穷老汉往脚下踩,他算个啥保长?你们不是说要选举吗?为啥不赶快选?我敢说,只要让选举,一选就把他选掉了。人服是秤,村里各家小户早就恨他恨得眼睛发黑了。”
  宋敏说:“婶子,现在来不及了。为这件事我们和县政府商量了几次,后来县政府同意了;专员公署的专员又不同意。说是抗日非常时期,不叫更换地方人员。现在是搞统一战线,得征求他们同意。”
  李麦说:“他们都是穿连档裤的,官官相护。八辈子也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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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敏说:“婶子,咱们要发挥抗敌协会的作用。抗敌协会是群众组织,可以对他进行监督,这是县政府同意的合法组织,你们不要怕,可以开会,算他们的账,查他们的车差粮款。婶子,什么事难斗争不行!组织人伙起来和他斗争,一斗他就害怕了。咱们不和日本鬼子斗争,咱们就要当亡国奴。咱们不和国民党斗争,他们就要投降。咱们不和海骡子斗争,他就要贪污刮地皮。以大比小,什么事都一样,比如床上的臭虫,我们才来那两天,害怕极了,后来烧了儿壶开水浇了浇,它不敢咬人了。和臭虫也得斗争。”李麦兴奋地听她说着,觉得这话最合自己的心意。她说:“是这个理。就说我们这村里的女人们吧,一看见海骡子就小声骂他是跳锅贼……”
  宋敏问:“什么叫‘跳锅贼’?”
  李麦说:“就是咒骂他。有朝一日掉到锅里给煮死!其实我看他这一辈子也跳不到锅里。也没有那么大的锅,我跑了这么多地方,只见过登封县少林寺里有一口大锅他能跳进去,可他卫不去!这些骂一点用处也没有!”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宋敏说:“婶子,我们住的时间太短了,要是住的时间长,我真想教你识字。”
  李麦说:“我能学会吗?”
  宋敏说:“怎么学不会?我看你心灵着哩。”
  李麦说:“要说记性,我的记性还不坏。唱的那些戏文,我听一遍全能背下来,就你们唱的那些歌儿,我也能背下来。”宋敏说:“你背背,我听昕。”
  李麦说:“我又不会唱,只会背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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