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听到这个刺耳的冰冷的“官腔”,梁晴呆住了。“是不是天亮已经成家了?”一丝阴影掠过了她的心头,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她说:“你说是俺婶子?……她回来了,她今天就是和我一道来红柳集的,她在区里和区长说话。……我们是一道从西安回来的。"
天亮犹豫了一下,客气地说:“晴,天晌午了,到区上吃饭吧。下午玩玩再走。”
梁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眼泪又流在面颊上了。她说:
“我不去吃了。我不饿。”
天亮却用手推了一下她的脊背说:“走吧,我们这个伙上,平常亲戚朋友来,都在这儿吃饭。”
梁晴的背上还留着他手掌的余热。她勉强地跟着他走了。
天亮领着梁晴到武工队宿舍里坐下,他去打饭。梁晴看着他床上摆的铺盖行李十分简单,床下还放了一双破了个洞的旧鞋子,她从各方面观察,都找不出天亮已经结过婚的痕迹。她心里又产生了一丝希望。
她在西安时,曾经给天亮做了一双漂亮的黑礼服呢布鞋子,今天也带来了。她把包袱解开放在床上。
天亮端了一大碗稀饭,拿着四个馒头进来了。他说:“晴,吃吧!”
梁晴鼓足勇气说:“天亮哥,我给你做了一双鞋子,你试试。"
天亮却没有敢接。他为难地说:“哎呀,我们发的有鞋子啊。”接着他又解释说:“晴,我们共产党的军队,有铁的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你还是拿回去吧!”
梁晴几乎要哭了。她低着头,把鞋子包到包袱里去。
天亮把筷子递给她说:“晴,你吃饭吧,看汤快凉了。”
梁晴说:“我们老百姓也有纪律,不敢吃你们新四军的饭!”
天亮看她生气了,自己心里也很难受。他劝她说:“晴,你才从外面回来,生活一定很困难。一双鞋子拿到街上能换十五斤高粱,你就换点粮食吧!”说着他又从床头拿出五十斤粮条,二十元冀南票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五十斤粮条,二十元冀南票。你拿着吧,看该买什么就买点吧……”他说着.眼睛忽然涌出了泪水。他又嗫嚅说着:“以前我们都是小孩子,况且这么大的灾难,一离别七八年,多少结过婚的夫妻还被拆散了,还差我们!……我不埋怨你!今后,我要把你当你亲妹妹看待,我还要照顾你。”
接着,他擦净了脸上的眼泪问:
“你家里几口人?”
梁晴惊骇地问:“谁家?”
“你家呀!”天亮说。
梁晴这时全明白了。她的眼泪“哗”的一下又流在面颊上了。不过这两行泪水却是热的.热得把她的脸都烫红了。
她眼睛中闪出一种奇异的表情。她说:
“俺家四口人。俺婆子,妹妹,还有他!”
“他是哪个村的!”天亮忧郁地问。
“他就在你们区里工作呀!”
“在区里!”天亮惊叫着:“谁呀?"
梁晴站了起来,狠狠地擂着他的肩头说:“海——天——亮!……你呀!……”
天亮喊着说:“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梳了个婆娘头!”
梁晴一把把头上盘着的髻扯了下来.她兴奋地笑着说:“你呀!你这个排长,比你妈差得多!咱妈在西安第一次见我时,我也是梳着髻。人家一眼就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还说,兵荒马乱的年月,梳个髻好。可你呢,叫我到街上去卖鞋!……我在外边姓了八年你海天亮的姓了!”她说着,一头扑进天亮的怀里,用牙齿狠狠地咬着他的衣服。
天亮急忙关住了房门。……
五
月亮掀开了飘浮的面纱,把水银似的清光洒满了大地。夜,显得更宁静了。风已经停住了,杨树枝上叶子低垂着,它好像拍了一天手,唱了一天歌,现在疲倦了,要休息了。芦苇也纹丝不动了,它只把暗暗浮动的阵阵清香,送向归来的流浪者。
鸟儿睡了,青蛙也睡了,蛐蛐和金铃子也都睡了。但是回到家乡的难民们却没有睡。他们的身体疲乏极了,思绪却静不下来。他们躺在自己的土地上,面对着天空,他们发现故乡的月亮明极了。七八年来,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皎洁的明月,就连那白茫茫的天河,也闪耀出璀璨的光芒。
徐秋斋躺在草地上铺的一条席子上。因为怕蚊子咬.他在身旁点了一堆青蒿。近几天来,他一直在拉肚子。在洛阳时,他曾经去药店买了二两黑山楂,熬了喝了喝,可是还没有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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