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263)

2025-10-10 评论

  照他的说法是人老了,服不住外乡的水土,到老家就好了。他曾经对王跑蜕:“‘人老百没才,尿尿滴湿鞋,刮风眼流泪,咳嗽屁出来!’人老了,毛病都出来了。可是只要得住土气,特别是把你养大的土,身体就又会扎实起来。”因此,他在回来的头一天夜里躺下后,就抓了一把泥土,放在鼻子上使劲地闻着。泥土的气味是清香的,还夹杂着一股湿漉漉的草叶香味。大约是心理作用,徐秋斋嗅了一会儿,肚子里咕咕噜噜响起来了,接着放了一个长屁,肚子里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他独自微笑了。他仰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又给自己编了一个快板:
  人老百没才,回到家乡来。
  田地遍荒草,房屋沙里埋。
  吃水没有井,烧火没有柴。
  感谢故乡土,除病又消灾。


  老头儿念着快板,慨叹了一番。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大家都忙了起来。长松、春义、四圈,各家都在砍柳棵、杀苇子,准备盖房搭庵,先建个住处。这里长得像胳膊粗的柳棵,到处都是。苇子、白草都长得一人多深。把柳棵砍了当作椽子,把芦苇编成苇笆当作墙壁,再用干草苫到房顶上。不到两天工夫,一间间草房茅庵出现在赤杨岗的荒地上。
  这些茅屋,有“鞍桥式”、“凉棚式”、“船篷形”、“土窖式”,还有前高后矮,像个卧着老虎的“虎座式”,还有像“蒙古包”似的“谷垛式”。黄泛区人搭草屋的技术,是他们多年逃荒生活锻炼出来的。这些原始的房屋建筑式样五花八门,错错落落地摆在街头上。远远看去,好像一个原始人的房屋式样展览。
  王跑和春义、梁晴等帮着徐秋斋搭了一座“瓜庵式”草房,他们砍了几棵大柳棵,搭成屋架。然后又苫了两三层苇草,光线虽然暗一点,住起来却是冬暖夏凉。庵子盖成后,徐秋斋满意地说:“多少年串人家房檐,如今落叶归根,总算自已有个窝了。我这个窝就叫‘安老窝’。”王跑说:“大叔,明年你在门前种几十棵西瓜,才像个瓜庵子呢。”
  说到西瓜,徐秋斋问王跑:“你们平常就吃这苇塘里的水?”
  王跑说:“吃了两年了。咱村的井都让黄水淤平了,一眼也找不到。”
  徐秋斋说:“让我来找。一个村子没有水井,怎么能算有人烟?俗话说‘美不美,泉中水’,苇塘里的水不干净,咱们得找水井。”
  下午,徐秋斋带着一群小伙子找起水井来了。他以祠堂瓦房的房脊作起点,然后回忆、步量、测算着距离。最后步量到一片荆梢地前,他指地下对小伙们说:
  “挖!”
  小伙子们拿着铣镐、镢头挖了起来。挖了不到一个钟头,果然发现石头砌的井台。第二天又挖了一上午,一眼砖圈大井被淘开了。大家吃上清澈的井泉水,都高兴地欢呼起来。他们又让徐秋斋找当年的石碾子和磨面的磨。两三天里,挖出了三盘石磨和一盘石碾,关爷庙的大钟也挖出来了。祠堂的石碑和一副锡做的香案,也挖出来了。
  当这些“出土文物”摆满了街道的时候,村子里当年的轮廊也显出来了。四圈在村西头挖出了一个水缸和两个坛子,大家挖掘旧物家具的劲头形成了高潮。有的挖出水缸,有的挖出了犁耙、瓶瓶罐罐和一些碎铜烂铁。徐秋斋也捡了些砖头。把自己的茅庵铺成了砖铺地。
  夜里,陆胡理来找王跑,他说:“跑哥,我已找到海骡子家的房基了。临街房子埋在泥里好像还没有坍。”他又小声地说:“他家堂屋里那些东西,好像当年搬到城里时,都没有带走,咱们今晚上去把它挖开怎么样?”
  王跑听他一说,好像蝎子蜇了一下一样,忙说:“我不去,我不去。”
  陆胡理笑着说:“这怕什么,埋在泥里的东西。……”
  “你要去你去吧。我是不去。外财不发穷命人。我在上边摔过斛头。”他又想起了白马寺那段痛苦往事。
  老气这时候也笑着说:“老陆,你要挖,你去吧!你跑哥这几天搭屋子,累得腰疼,弯不下腰。”
  “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谁有那闲力气去挖那些破烂砖头?”他说着扬长走了。


  夜里,王跑听到一条沙岗上响起镢头挖地的声音。他思摸着这肯定是陆胡理下夜挖海骡子家的东西了。他偷偷猫着腰去看了看,果然看见陆胡理在一个坑里站着,向外撂着土、扔着砖头,他正看得出神,忽然背后有人拉了他一把。他吓了一跳,扭回头看时,却是自己老婆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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