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家是个京货店,陆胡理将门拨开进去以后,只见大件东西都收拾起来了,只剩下些拆开的秣子、毛巾、颜料和两包绣花的丝线还摆在货架上边。陆胡理拿着颜料筒摇了一遍,挑了十几桶值钱的颜料,用包袱包起来,连同两包袱丝线绑在身上,溜出来送到自己住处。
他一连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大碗凉水,听着鸡子还没有叫,就又下夜走了。他一连又撬开几家商店的门,也没找到什么贵重东西。最后他翻墙跳到一家叫作“吕家漆店”的大院子里。这“吕家漆店”本是县里有名的一家大行,专门从山里采购生漆往上海一带运销。陆胡理想着:砍倒大树有柴烧,纵然没有别的东西,扛走两桶漆也值几十元。陆胡理翻墙进去以后,直奔柜房屋,谁知道还没有走上两步,从堂屋下边柱子旁,忽地窜出一条大黄狗来。这条狗一色黄毛,三尺多长的身子,嘴叉子张开有半尺来长,看去就像一个牛犊子,看到陆胡理就拚命扑过来。陆胡理猛地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家漆店还养着一条大黄狗。他想从地下摸块砖头砸它,这时院子里已经是半尺深的黄水,连个图坷垃也找不到。他一边倒退着,一边脱了小褂向狗抡打着,谁想那条狗凶猛异常并不害怕,仍然扑上扑下向他咬着,把个小褂也撕破了。
陆胡理想:真倒霉,遇上这个龟孙东西。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个小褂也撕破了。陆胡理想走,那条狗截住他拼命咬着也走不了。陆胡理用两只手攉着地下的水,向那条狗脸上攉,那条狗野性发作,冲着飞溅的水花,向他更凶猛地跳着咬着。
正在这时候,陆胡理却猛地想出一个办法来。这是他爹从前教他的。他爹从前当局丁、当庄户头,经常下夜捕人,又偷鸡摸狗。对付狗他有一套经验。陆胡理站起来将身子贴着墙,解掉裤腰带,将裤子往下一褪,爬在地上,屁股朝着狗,猛地跳着往后退着,直向那条狗逼来。那条狗正在狂吠,忽然看到长着一个大白头两条长腿的东西向它跳来。它不知道这是什么野兽,吓得唧咛一声,夹着尾巴向后院子里跑了。
陆胡理穿上衣服,系好腰带,却不敢久恋,他害怕这条狗再跑回来,只得又纵身上墙,跑到街上。
到了一家绸缎庄的门口,陆胡理贼心不死,他又走不动了。这家绸缎庄大门没有上锁,是从里边倒插着门。他从下边踹了几下,门便踹开了。他到里边看了看。货架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却发现一个木楼梯,就悄悄地摸着梯子爬上楼去。
陆胡理爬到楼上后,发现楼上放的都是还没有解捆的布匹和绸缎大包。他抱了一捆试了试,分量太重他扛不动。他又往前边摸,发现两个白布包袱,里边都是剪开的零匹绸缎。他想着:就把这些零的背走吧!他刚往前跨了一步,脚下边踩住个软烘烘的东西。就在这时候,他的一条腿被抱住了。
原来这家绸缎庄的人并没走完,还剩下个老伙计在楼上睡着看门。那老头抱住他的腿就喊:“有贼了!有贼了!”陆胡理一听有人,拔腿就想跑,那老头拦腰从后边将他抱住,死活不放。陆胡理甩了几下子,没有把老头甩开,老头还在拚命地喊叫,这时他就一低头,把那个老头的手背上咬下一块肉来。老头“唉哟”了一声,一松手,他就抓了个包袱,顺着楼梯滑下来跑了。
当天夜里天不亮,陆胡理就把这些抢来的东西,塞在风箱里和一个破麻袋里,装扮成逃荒的样子,挑着两个筐、一口锅上开封城去了。他准备把这些东西拿到开封相国寺变卖了,就在开封找个营生。可是还没走到开封,刚到朱仙镇南门外,却被汉奸队发现盘查住了,东西全部被抢走还不算,又挨了一顿柳木棍。开封没有去成,他就又折回来,来到寻母口鬼混。不过他这些经过,对谁也没有说过。他这个人有个本领,就是“守口如瓶”。多少年前的事,他能沤烂在肚子里,也决不说出去,包括他的老婆孩子在内。
海骡子的日本洋行开办起来以后,就先替西田张罗着招募华工。他在渡口上又搭了一座大货栈,每天收购粮食、烟叶、棉花。人手不够,海骡子就想起了陆胡理。他派人四处打听他,后来王尾巴在饭铺里遇上陆胡理,就把他领了来。
陆胡理来到后客房、看见海骡子穿着一身藏青毛呢大夹袄,戴了个黑兔皮帽子,大鼻子上架着一副宽边茶色眼镜,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手里还拿着一根花杆自来水笔。看去俨然像个阔少爷,就满脸堆笑地说:“南亭,你如今混得可真像个样子了,要是在路上我遇到你[口+拜],可真不敢认你了。”海骡子满意地笑了笑说:“老陆啊,俗话说‘官大不压乡邻’,我干的事儿再大,还敢忘了咱们乡亲。”说着递给他一支雪茄,陆胡理故意接在手里问:“这是啥东西?”海骡子说:“烟哪!”陆胡理忙说:“咦!这东西我可不敢抽,说不定得多少钱一根呢!”说罢,又规规矩矩放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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