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清流着泪说:“长松,我死后不能进咱姓海的老坟了。我这一辈子并没有办亏心事,怎么老天爷对我这么狠呢!”长松说:
“那都是老迷信话。爱爱她在车站学说书,也不一定就流荡了。
咱现在连饭都没有吃的,还管她‘下九流’不‘下九流’。”
劝了一会儿,老清老汉不哭了,那边老清婶也不哭了。到了快晌午时候,爱爱过来了,她脸变的惨白,眼睛也哭红了。她说:
“爹,回去吃饭吧!”
老清老汉低着头没吭声。长松说:“吃饭吧!吃罢饭再商量,你不愿意叫爱爱去,可以叫她回来。”
老清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窑洞里了。老伴虽然和他吵了架,心里还是心疼老头。她给他一个人包了一大碗饺子,自己和两个闺女还是吃的野菜面条。
老清自己吃不下,他给爱爱和雁雁拨了半碗,雁雁吃了,爱爱一碗饭却在那里放着。
吃罢饭,爱爱擦着眼汨过来了。她先跪下给老清磕了个头说:“爹,我先给你磕个头,我今年过年还没有给你磕头哩!”她接着说:“爹,你也不用生气,也不用打俺妈。学说书是我自己愿意去的,不是俺妈的主意。我没给你丢什么人!”她说着眼泪像小河似地在脸上流着,“你把我养活大了是不错,可是我也得活下去!你要嫌我这闺女丢人,我可以不姓海!”她说罢,站起来扭头走了。
老清婶急忙赶到窑外边喊着:“爱爱!爱爱!你爹老了!你别跟他一样!”可是爱爱头也没回,向着城里走了。
夜里,惨白的月亮挂在冰冷的天穹上。几颗流星像她洒下的泪珠一样在闪烁着。老清老汉一个人在窑外崖头上站着,他仰望着天空,悲痛地问着天:“老天爷,你为什么不长个眼睛!难道是我错了嘛!”
正月十七这天,老清老汉提着个小包袱又离开烧窑沟走了!
长松劝了半天,他还是执意要走。他说:“长松,我是个庄稼人,这种日子我过不了,我眼不见,心不烦!”说罢提着包袱走了。
官大自险,树大招风。
一一民谚
一
王跑一家错坐了向东去的火车,到天明时候,火车在白马寺车站停了下来。王跑看车一停,就赶忙从车篷上跳下来,先把小车、行李、锅碗递了下来,又把黑蛋和毛蛋抱了下来,最后又把老婆老气从车篷上接了下来。
到了这个人地两生的地方,王跑感到孤独了。
他想着一辈子头一回坐火车,往西行却坐了个头朝东的车。这里离洛阳有多远?他不知道。看起来这一回是老水牛掉到井里边一一无法动弹了。
一家子离开车站,在一条黄土路上走着,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好。走了一阵,太阳慢慢升起来了,附近村子几条炊烟袅袅娜娜地向天空中飞升着。毛蛋蹲在路上不走了,他喊着:“妈,我饿!”其实王跑自己肚子也早饿了,只好把车子停在路旁。
老气说:“咋办,耍不我到村子里要点吧!你们在这儿等着。”王跑说:“把他俩也领着,能要来点稀饭喝喝就好了。省得他们在这儿闹。”
老气领着两个孩子进村要饭去了。王跑靠着一个土圪塄半躺下来。他听着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咕噜嚕”地响着,心里说:
真是肚子里唱起洋戏来了!什么声音都比这个声音好听,什么味也没有挨饿这个味难受。人发明这,发明那,发明飞机会飞,发明火车会跑,就不会发明人不吃饭能活着!
他抬了抬腰,想放个屁,却没有放出来.他叹了口气说:
“唉,人家常说,饿得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如今我算知道了。”他觉得一阵晕困,头靠在土圪塄上。……
隐隐约约地听见一阵狗叫,他知道老气进村里了。嘴里慢慢地湿润起来,他开始站起来在地里走着.他忽然发现这是一块红薯地,红薯出过了,地还没有犁。他又发现就在他跟前的地上露出一棵红薯笼头,秧子割掉了,红薯还没有出,镰割过的茬上还流着粉汁。“好大一棵红薯!”他说着蹲在地上扒起来。扒开以后,这棵红薯大得惊人!像牛头罐子那么大的红薯块,三四块挤在一起露出鲜红的颜色。“这么大的红薯!一块就够一家人吃了!”他拼命扒着,可是怎么扒也扒不出来,累得他满头大汗,肚皮里叫得更厉害了。……就在这时候,老气在他背后喊着说:“别扒那个红薯了!你吃这个吧。”王跑扭头一看,只见老气笑嘻嘻地端了个红漆食盒,她把食盒放在地上,把盖子一打开,只见里边放着热气腾腾四大碗荤菜:一个是红烧长条肉,那枣红颜色的肉块足有四寸长,半寸宽,晃晃颤颤地放在那里;另外一个是黄焖肉,因为碗装得太满,还掉在食盒上两块。王跑觉得可惜了,就用手先去拣那两块黄焖肉,可是拣来拣去,那两块方肉却滑得像泥鳅一样,怎么也捏不到嘴里。老气说:“你先吃那条鱼吧!”王跑看着食盒中放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放着一条红烧鲤鱼。那条鱼新鲜的像活的一样躺在盘子里,背上洒着木耳、姜丝、肉汁。王跑拿起一双筷子就去夹,刚把筷子挨着鱼身上,那条鱼忽然在盘子里睁开一只眼来!……吓得王跑“哎呀!”一声,急忙睁开眼,却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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