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菱风景(11)

2025-10-10 评论

    可是,有一回傍晚放学,大雨滂沱,雨脚就像藤杆子抽人,道路泥泞,自行车转不动;芝秀站在校门口掉眼泪,火把就把自行车扛在肩上,陪她回村。风雨中,火把头戴一顶破草帽,扒光了脚丫子,扛着自行车顶风冒雨,芝秀身穿桃红色的塑料雨衣,脚穿草绿色的高腰雨靴,像一朵雨中的莲花,牵着火把的后衣襟儿,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天大黑才回到家,火把已经累得精疲力竭,黑暗中芝秀在他脸上嘬了一下。这雨中相伴,门前吻别,他们都不敢回忆;回忆起来,令人伤情。
    芝秀早熟,越长越俏丽,她的心就更不放在书本上。她的手巧,学会自己裁剪缝衣裳,花样翻新打毛衣,还学会了煎、炒、烹、炸,五花八门做吃食;可是上课就走神儿,大考三门主课不及格,降班又爱面子,干脆退了学,下地劳动当社员。她人虽娇气,却有一双快手,一出马就挣上头等工分;不过,一年四季头上蒙罩着面纱,伯晒黑了脸。
    那一年,邵正大和邵火把从牛棚里把吴钩抢救出来,隐藏在青纱帐里;天黑收工,芝秀想到地里割一抱冤丝豆子,回家喂羊,不提防从豆棵下站起来火把,直眉瞪眼的吓了她一大跳。
    “呀!你……”她倒退了两步“你快远走高飞吧!杨吉利他们正四处抓你。”
    “你想告密吗?”火把冷笑一声,“我得把你扣留,等我们转移,再放了你。”
    她受了委屈,一头撞在火把怀里,哭道:“你长个子不长心,我能害你吗?”
    “那么,你听着!”火把硬梆梆地下令,“赶快回家做点吃的送来,我在河边的那棵老龙腰河柳下等你。”
    芝秀的心突突乱跳回到家,她娘已经做得晚饭,她却又和面烙饼,支起炒勺摊鸡蛋。
    “你这是给谁做饭?”她娘提心吊胆地问道。
    “给我的野汉子!”她心焦如焚,脱口而出。
    她娘变了脸色,追问道:“那个人……是不是……火把?”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说:“您等着瞧吧!谁拐跑了我,就是谁。”
    她提着一只饭篮,-着胆子,趁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来到河边,火把已经在老龙腰河柳下等候很久。
    “吴钩同志都饿昏了!”火把抢过饭篮,转身就走。
    “也不道一声谢呀?”她噘起了嘴。
    “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讲究!”火把头也不回,“明天还是这个时候送饭来。”
    “你呀你……!”她怨声怨气。
    吴钩脱险,邵家父子被挂上黑牌,戴着尖帽子游街;杨吉利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大呼小叫:“各家各户,出来瞧呀出来看!谁不看游街就是同情反革命。”芝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抱着门框,看见邵火把被打得满脸鞭痕,禁不住失声哭叫,跑回屋去,趴在炕上,蒙住被子,哭肿了眼睛。
    过了几天,她在河边跟火把相遇。
    “你真软弱!”火把笑道,“我掩护了一位老革命,游街示众,脸上增光,你该给我喝彩。”
    “我也掩护了你呀!”芝秀撩他一眼,“我的脸上也借了光。”
    河边正有一朵血红的野花,火把采下来,插在了芝秀的鬓角上。
    芝秀也算出身好,杨吉利的造反团招兵买马,没有多少人愿意投到帐下,就发出一道道通令和勒令,强拉壮丁,芝秀被迫加入了造反团。她偷偷去看火把,哭了。
    “跟我划清界限吧!”火把叹了口气,“我不怪你。”
    芝秀拉着火把的手,按在她那已经隆起的胸脯上,说:“我脸上跟你冷,这颗心跟你热。”
    谁想,又来了个清队运动,芝秀的爹从北京被押解回村,还剃了个阴阳头。原来,芝秀爹虽然是下中农出身,店员成份,但是当年觉悟低,三五反运动里替他的东家隐瞒偷税漏税的罪行;现在一查档案,被打成资本家的狗腿子,遣返原籍,监督劳改。“老子反动儿混蛋”,芝秀被开除出造反团,家门口钉上黑牌子;火把无独有偶,又跟芝秀天作之合了。
    芝秀娘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又打又骂芝秀的爹;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芝秀逃到了河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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