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后她决定养猫,一下养了七只。那时养猫不合法,猫们只好挤在她那一间屋里吃喝拉撒睡,臭气熏天,好不容易盼到政府下令鼓励市民养猫除耗子,有只猫一高兴从阳台上跳下去摔断了腿。
"你必须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再三说。
我在她家过夜,猫们在我肚子上跑来跑去,它们夜里全不睡,从大衣柜顶上往下跳着玩儿,那我们的肚子当海绵垫儿。砸得我哎哟叫,娃子就哈哈笑。她吃方便面猫吃红烧鱼,我离婚后她送我一只从黑市上买的狗。
政府还没下令养狗,打狗队天天巡逻,抓到狗必杀。我的狗的名字叫"傻蛋"。
"傻蛋"没权利上街拉屎,我只好训练它把屎拉在一张报纸上。可它不理那张报纸,非到处乱拉,拉完后跳到我床上一坐,屁股上的屎就沾在我床单上。
"洗澡去!"我把它扔进澡盆,它每次洗完澡都可怜兮兮的发抖、尖叫,趴在电炉旁流眼泪。
"傻蛋"和我同吃同睡,除了它睡觉的地方它不拉屎,其他地方都拉遍了,有人告诉我到晚上偷偷带它出去拉,可它从早晨一睁眼就开始一直拉倒晚上,好像直肠子。
在我离婚后杨飞突然决定结婚前他跑到我这儿来"叙旧",十年的关系不容易,他当初用艺术家的傲慢拒绝当我"丈夫",等我突击结完婚,他又渴望起"家庭"来,飞快地找了个"妻子",刚要结婚听说我又离了。
"为什么?"他问我。
"快速过渡法。"我说。
"我怎么办?"
"去结婚吧。"
"快速过渡法"就有一个好处是万事重新开始。杨飞那天晚上决定留下当我的"情人"。可是到了睡觉时间,"傻蛋"就准时地跳到我床上来。
"去,下去!"杨飞顿时败兴。
"下去吧,傻蛋。"我也说。
"傻蛋"看着我,跳到我身边舔我的脸,然后冲扬飞大叫。
"下去!傻蛋!"我厉声说。
它受了惊,呆住,看着我不动。
"下去!你下去!"
它突然冲着我大叫起来。
我抱起它,把它放在门外,把门锁上。
尽管如此,我和杨飞躺在床上什么也没干。
"傻蛋"在门外叫个不停。
我那点儿起码想向扬飞诉苦的情绪都让它搞没了。
我起来打开门,它飞快地跑进来,跳上床,带着屎臭气死活不下去了。谁碰它它就叫,然后它拱在我与扬飞之间打呼噜。
"一更里鼓儿催,谁也不认得谁。嗯哎哟,嗯哎哟,哎来哎嗨咿呀,哎来哎嗨咿呀,嗯哎哎嗨哟……"我梦见大表姑。
"我们还是各自往前走吧。"早晨杨飞起来穿上衣服亲了我脑门子一下就走了。他再也没来。
我抱着"傻蛋"哭,"傻蛋"不停地打嗝。
"它这么打嗝可不好。"娃子两天后来了。"傻蛋"还在打嗝。
"不知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我想起哄它下床的事来。
"可怜。"娃子说。
谁可怜?我心里嘀咕,嘴上没说,过两天,"傻蛋"发起烧来,我也发起烧来。
"不好了,我们俩全病了,快来看看吧。"我打电话给娃子。
"什么?它病了?!"娃子的第一反应是"傻蛋"。
"我也病了!我在发烧,我们俩都不停流眼泪。"
"是不是你传染了它?"
"是它传染了我!"
"噢,可怜!"
"要是我们俩都死了呢?"我故意问。
"你死不了。"她笑起来。
果真,"傻蛋"没几天就死了。在它活着的最后一天,我们才找到一个外国人用他的关系把"傻蛋"送到医院去。医生看着它摇头,说它没救了,活着只是受罪。它是"免疫力缺乏症",跟艾滋病差不多但不是艾滋病,它不知什么时候得了狗瘟热然后有了肺炎然后瘫痪然后完全失去免疫力。医生说它没得"狂犬病"咬我就算我命大了,我得"狗瘟热"也靠我自己的免疫力和"速效感冒灵"治好了;只是苦了它,它瘦得皮包骨,整天哭、流眼泪、打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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