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春柳嫂子投人阮碧村的怀抱,哀怨地说:“冤家!这两年你都流落到哪儿?我想你盼你,好难熬的日月呀!”
“往后的日月更难熬。”阮碧村把春柳嫂子扶坐在炕沿上,“冀东二十二县的老百姓,眼看就要在日寇的铁蹄下遭灾受难;我和你都不能逆来顺受,偷生苟活,而要不惜一死,奋起反抗。”
“这两年你都到哪儿去了呢?”春柳嫂子又把阮碧村找到自己身边,像是怕他不翼而飞,转瞬即逝。“我老是梦见你满脸是血,浑身是伤,吓得喊叫着醒来,就双膝跪在炕上,祷告上天,保佑你平安而归,今生咱俩还能团圆。”
“我也真有过几回全身鲜血淋漓,九死一生。”阮碧村回忆往事,心潮起伏。“抗日同盟军失败,我受了重伤,倒在一条小山沟里,只剩下半口气,四五只老鹰在天空中盘旋,只等着我一断气就落下来啄食死尸;人不该死有救星,一位上山挖药材的老人遇见了我,把我背到一个山窟窿里,煮药给我喝,捣药敷伤口,还把他的干粮分给我吃,救活了我的命。”
“苍天保佑这位老人家寿比南山。”春柳嫂子心疼而又恐惧地抓住阮碧村的双手,“后来呢?”
“我的伤势刚有起色,民团四处搜山,难以藏身;救命的老人家又给我指引门路,下了煤窑。”
“煤窑里就能遮掩得住身子?”
“下煤窑好比下地狱,三日巷道塌方,五日瓦斯爆炸,窑花子都是有今天没明日的人;老板在官府花了钱,即便是杀人犯,一下煤窑也就不追究了。”
“你这个命大的人,到底还是死里逃生,又跟我见了面。”
“我吃了半年阴间饭,就离开了煤窑,到天津教过书,写过文章……如今水流千遭归大海,又回到通州家乡来了。”
春柳嫂子问道:“你回到通州,是做工,还是教书,或是干点别的营生?”
“通州认识我的人多,我不能出头露面。”阮碧村笑道,“你这里是我的立足点,解连环的苇塘营寨也是我的落脚之地,此后还能找到几处遮风蔽雨的地方。”
“你哪儿也不要去,我能养活你。”春柳嫂子紧紧地箍住阮碧村,“为了你,我多打几网鱼,多走几趟船;再苦也是甜的,再累也有兴致。”
“咱俩又聚会在一起,不是为了重温旧梦。”阮碧村从春柳嫂子的拥抱中轻轻挣脱出来,“你要把通惠河的每条船,每个人,都串连起来,加入抗日救国会。”
“我们这个船帮五口人,连命都交给你。”
阮碧村算了算,说:“只有四位呀!”
“我算上了高家老大;他叫高鲤,在二十九军当兵,眼下从通州撤到大黄庄驻防。”
“过一两天你把他找来,我要跟他谈一谈。”阮碧村非常感兴趣,“二十九军里,你还认识谁?”
“你问得好没道理!”春柳嫂子娇嗔地说,“我一个女人家,躲还躲不开,怎么敢认识当兵的?”
“他们常常刁难你吗?”
“过去没有过,这两天可叫我犯嘀咕。”春柳嫂子不安地说:“昨天清早,撤退的二十九军要抓我们这四只船支官差,我在八里桥下骂了他们,眼看就要惹下一场大祸;忽然来了个马连长,不光把我这只船的官差免了,还给我捎来一笔骂钱,我怕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个马连长看上去多大年纪?”阮碧村追问道。
“大不过二十四五岁。”
“什么模样儿?”
“细皮嫩肉,骑在马上倒也有几分威风。”
“可能是他……”阮碧村自言自语。
“谁?”春柳嫂子反问道。
“我在察绥抗日同盟军有个朋友叫马名骓,一年多下落不明,不知此人是不是他?”
春柳嫂子上了炕,拉开了被子,摆放了枕头,羞涩地小声说:“咱们睡吧。”
阮碧村忙说:“我到西屋去睡。”
“你……”春柳嫂子心上一冷,“你嫌弃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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