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6)

2025-10-10 评论

    春柳嫂子恼了,骂道:“你枉披了一张人皮,长的是一张狗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把通州扔下不管,夹着尾巴撤了兵,还有脸抓通州老百姓的官差吗?”
    “小娘儿们!你胆敢违抗军令,辱骂长官,我扒光了你,吊在大柳树上点天灯!”这个挨了骂的司务长恼羞成怒,吹胡子瞪眼,在桥上张牙舞爪。
    一队奔驰的骑兵来到了桥头,带队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连长,年轻英俊,神情却很悒郁。他身背双刀,腰插双枪,坐下一匹石青川马;勒住缰绳,向司务长喝道:“你不行军赶路打前站,干什么在这儿鬼叫连天?”
    司务长手忙脚乱地立正敬礼,说:“报告马连长,桥下那个领船的小娘儿们,拒不支应官差,还骂咱们是夹着尾巴逃走的败兵。”
    这位年轻英俊的马连长皱了皱两道剑眉,向春柳嫂子投去愠怒的一瞥。
    春柳嫂子高声叫道:“官长,你部下的这个狗才调戏民女!”
    马连长狠狠地瞪了司务长一眼,说:“放这个妇女过桥回家,扣下那三只小船留给你使用。”
    “不行!”春柳嫂子争吵,“你们扔下通州不管,通州的老百姓就不能给你出差!”
    马连长的脸色一阵苍白,不耐烦地说了一声:“给那三个船夫加倍的脚钱!”然后,一扬鞭子,骑兵连又跟随着他飞奔起来。
    春柳嫂子一个人孤单单地打着桨四点将台,心中闷闷不乐。划到和合大伯每天守夜的那个船坞,靠了岸,抛了错,跳下船来,正要扯着缆绳拴到一棵水柳上,忽然从一片爬满野花藤萝的柳丛中,站起一个身穿杭纺长衫,头戴白遮阳盔的人。
    “柳子姐,我恭候多时啦!”
    “呵!”春柳嫂一惊一乍,“你是什么人?”
    此人摘下白遮阳盔,眼含深情地说:“我来给你报喜,有个远方的贵客,吉日良辰要临门。”
    “谁?”春柳嫂子一时感到茫然。
    “想一想……”此人微笑着,“是谁最挂在你的心上?”
    “难道他……”春柳嫂子突然涨红了脸,却又一下子变得煞白,“他……还活着?”
    “活着。”此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别跟我……打哑谜……”春柳嫂子的眼里噙满了泪花,声音发颤,“我问的是阮……”
    “他现在叫方雨舟,想来投奔你。”
    春柳嫂子两眼发直,忽然变了卦,说:“他还是不要到我这里来,我们还是……别见面吧!”
    “你怕他给你招灾惹祸吗?”此人的口气中带有恼意了。
    “我……”春柳嫂子伤心地哭了,“我嫁了人,没脸再见他。”
    “他不会怪你。”此人轻声柔气地说“他最知道你的心。”
    春柳嫂子擦抹了一把泪水,问道:“他哪一天来,我该怎么安排?”
    “从明天起,你在船舱搭上遮荫的柳棚,每天放船到运河上接他。”此人又从身上掏出几张钞票,塞到春柳嫂子的手里,“我只怕他身无分文,这几个钱留给他用。”
    此人走了,春柳嫂子像做了个梦,一动不动地坐在外屋的锅台上,不知是悲还是喜,可信还是可疑。直到天过中午,被抓了官差的和合大伯、高鲫和高鳅儿回来,才唤醒了她。他们三个人,果真拿到加倍的脚钱。另外,那个马连长还叫他们三人把一份骂钱带给春柳嫂子。
    这一夜,春柳嫂子坐卧不宁,难以人睡。支起了上窗,可以望见横亘夜空的白茫茫的天河,连隔河相望的牛郎星和织女星也隐约可见。她不禁回忆起当年悄悄到河边、树丛、苇塘和城墙根下,等候跟阮碧村相会的情景,心头又是甜蜜,又是悲酸;而想到明天就要到运河上,等候日思夜想的阮碧村的到来,又禁不住怦然心动,引动了她那姑娘时代的恋情。
    一阵骤然而起的夜风,带着通惠河岸边的芦苇沙沙声吹来,惊起大黑狗妞子汪汪吠叫,也吓得春柳嫂子心惊肉跳。她已经有三个月不敢到运河上放船;那是因为她曾被水贼解连环的弟兄们绑走,逼她给解连环做压寨夫人,侥幸脱险,至今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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