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9)

2025-10-10 评论

    “只怕他贼心不死,再把你抓去就舍不得放了。”和合大伯压低嗓子,声音打着哆嗦说。
    “寒霜单打独根草,咱们这四条船寸步不离,他就不敢下手!”高家小哥俩船分左右,跟春柳嫂子齐头并进。
    到达凉水河流人运河的河口,已经日上三竿了。
    二水交流,浪花飞沫,河口像一张扇面,沙洲浅滩上芦苇丛生,像郁郁蓊蓊的绿林,又像从水中拔地而起的青山。芦荡里的苇喳子,伴着喧哗的水声,叽喳喳叫成一片。
    今日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只有几抹淡薄的云烟,大河上洒满金色的阳光,几只银白的水鸟翻飞剪水。从水连着天的远处,一只客货两用的大木船,高扬着南风吹满的白帆,被匍匐跪行在岸上的纤夫牵引着逆水而来。
    纤夫们像囚犯扭枷,肩扛纤板,拽住粗大的纤绳,赤裸炭黑的身体,绷紧根根条条的筋骨,鼓足通身的气力,唱着忧伤的纤歌,每行进一步,身后都留下深深的足迹,足迹上留下汪汪的汗水。
    突然,船上爆发枪声,子弹纷飞,枪声借着水音,在河上炸响,震人耳膜,回声荡漾,久久不散。水鸟惊叫着向四下飞去,纤夫们也纷纷逃跑,钻进柳棵子地,趴到堤坡下。
    “大姑娘,咱们也赶快躲一躲!”和合大伯大惊失色,也不顾这凉水河口的芦苇荡,本是解连环的老窝儿。
    春柳嫂子正要拨转船头,忽然看见有个人从大木船上纵身一跳,跳到漂浮在大木船旁的一只小船上,也打桨向芦苇荡划来。
    “鲫儿,鳅儿,快去拉他一把!”
    春柳嫂子吆喝一声,高鲫和高鳅儿跳下水;她牵着高鲫的船,和合大伯牵着高鳅儿的船,先躲进芦荡的苇巷里。
    那个跳船的人,看样子像是三十上下,一身短打扮,面容清瘦,满脸黑胡茬,目光凛若寒星,像个精明强悍的船夫。然而,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文气,却又像个俗称上圣人的乡村教书先生。
    “先生,别怕!跟我们来。”
    高鲫和高鳅儿在水面上冒了冒头,便沉下去推船。
    这个人划船进入苇塘,春柳嫂子正焦急不安地向外张望,俩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碰在了一起。
    “碧村!”春柳嫂子又惊又喜,失神地发怔。
    “柳子!”阮碧村也出乎意外,十分激动。
    他们深藏到芦苇丛中去。
    “有个人叫我来接你。”春柳嫂子眼圈一红,强忍住泪,“你见老了,人也糙了。”
    阮碧村笑了笑,说:“我老远的就看见一只柳棚小船,就知道有人来接我,可没想到是你。”
    “船上为什么响枪?”春柳嫂子问道。阮碧村轻声笑道:“这是远藤商行的运货大船,我从天津就藏在货舱里,一路平安。不想船到此处,爬上四条汉子,要拦船劫货;船上有保镖的,就开了火,我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时,河上的枪声稀稀落落了,芦荡外传来紧急的划船声。春柳嫂子摆了摆手,大家都屏声静息。
    来船逃进苇巷了。
    “真他娘的走背字儿!”一个人骂骂咧咧,“赔了夫人又折兵,没开了张,还丢了一只船。”
    “唉呀,杨芽儿!”春柳嫂子低低惊叫一声,忙又捂住嘴。
    “不好!苇丛里有生人气。”是解连环吼道,“什么人?不出来我们要开枪啦!”
    “别开枪,是我!”春柳嫂子慌忙喊道。
    “原来是春柳嫂子送上门来做压寨夫人!”
    杨芽儿笑起来:“快请新人露面,给我们大哥消愁解闷。”
    阮碧村却抢先挺身而出,当胸一抱拳,说:“老哥们辛苦了,兄弟借用了你们一条船。”
    “你是什么人?”解连环和他的四名弟兄亮出了枪。
    春柳嫂子连忙出面解围,说:“他是我的表弟。”
    阮碧村笑容满面,说:“老哥们拦劫日本特务的货船,兄弟非常佩服。”
    解连环见阮碧村正气凛然,谈吐不同凡响,也收了枪,抱拳问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老哥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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