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回来说,清理堂会了,陈香听了庆幸自己已经没了公职,不用再受审查。后来梅又说,书风被判为大野心家,给降了职,说他无视总堂会。陈香心里一沉,想起书风每次来这个家里,总是笑得满院儿的人都听见,赶明儿可不能那么大笑了,堂会横是听见了说他狂妄。
从大岛上来了个老头儿,说是继成的朋友,也认识继合。书主一家从前谁都没见过他,但还是收他住在客房,好吃好喝招待着。老头说继合托梦给他让他来看看,谁都不信他的话,还是好吃好喝招待他。老头儿整天在院子转转悠悠,夜里也不睡,一个人从前院走到后院儿。陈香半夜醒了就隔窗看见他转悠,怪碜人,有天,老头儿对陈香说:“要出事。要出大事。”陈香说:“该出事早出事了。”她告诉老头儿关于书风的事。老头儿说:“这才是刚开始呀。更大的事还在后面呢。”陈香说:“怎么可能呢,这么一大家子人,还是好好的。您老可别吓唬我。”老头儿说:“说实在的,我倒更担心大岛,大岛人要倒霉了。”陈香说:“这儿的事怎么会闹到那儿去呢?您别多心了,还是趁在城里好好玩玩儿吧。”老头儿咕哝着走了,第二天,陈香发现老头儿不见了,哪儿都找不见他,不辞而别。
紧接着,是天上下黄土,刮黄风,满天是红的。刮过了黄土风,堂会就降了书主的职,所有原统一六十七军的高级领导人都降了职。警卫没了,手枪没收了,厨师调走了,除了司机,没有别的公务人员了。陈香再次庆幸她没了公职,可以留在继家,觉得她是世上惟一的自由人,可以选择跟哪家人过带哪家孩子,又不少薪水。
过了一阵儿,就是搬家,搬到一个小点儿的院宅里,说是小,还是有俩院子二十间房。陈香暗喜,对红君说:“瞧,但凡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人,怎么出溜儿也出溜儿不到哪儿去,看你爸爸,政府还是对他重视,你长大了也最好干出大事来就不怕打击。”红君听了不言语。红月长大一点儿了,喜欢在地上洒了尿用脚踩了在院子里转圈儿,踩出一行行湿脚印儿来,自己看着笑。
在新家里,陈香成了里里外外一把手。做饭、买菜、带孩子、打扫卫生。她还把院子里都种上大菊花、大牡丹,说是显得喜庆。她对梅说:“把这个家弄得活气点儿,就算是都撤了职,日子还得过。”她养了一大群鸡,每天早上去看母鸡下没下蛋,不下蛋的鸡,杀。又养了一大窝兔子,用烂菜叶子喂,兔子一长胖就跟着鸡肉炖了,每次肉上桌,陈香都得说:“兔子没味儿,跟着什么肉出什么味儿。”再时不时牵只羊来杀,不敢杀,就让书主帮着杀。书主能跟着陈香杀羊,陈香就更要让书主对每天的饭菜满意。她发明了一种大菜,就是把猪、羊、牛、鸡几种肉都放在一起,煮大锅的汤,里面放各种菜,各种香料,各种薯类,有什么都放在一起炖煮。这种浓肉汤可以就着大饼吃,可以泡着米饭吃,怎么吃都香。
书主降职后被分配到管医院的部门。他不懂医药,写信向父亲继成讨教,发现父亲正研究怎么制出一种让女人专生儿子的药来,说是为了支援统一军队。书主怀疑老头儿老了,脑子有毛病了,结果母亲秀儿又写信来说继成制此药的原因是因为记得老爷子继合的生前愿望,希望书主多生儿子。书主在饭桌子上拿这件事说笑,说应该调父亲去国防部,帮军人家属策划生育,或者去农业部也行。“女孩儿有什么不好?也是继家人。”书主说。他还是早出晚归地上班,热爱家庭和政府的医药事业。陈香对梅说:“早知道继部长爱草药,不如早就学医,还保险。”梅说:“大姐你说什么呢?统一是第一位的吗。咱们还得相信政府会把误解弄清楚。”陈香信梅的话,她有时做饭时就想,让政府批评一下也没什么,能过这么安稳的日子谁都该知足了。瞧,这满院子的花儿,一点儿不比从前赖,要是梅再生下个儿子来,我们的日子就更热火了。
过了不久,消息传来:书风自杀了。
书风的葬礼除了继书主一家到了,没别人来。没有政府的人来,也没有他的战友们来,谁都怕沾上他。陈香看见书风的遗体就哭了,心想,就算这个人狂妄自大,也不能这么凄凄凉凉就走了,他这个人不像是有私心的人,连妻室都没有,就这么干了一辈子统一,好歹该有些人来送终吧?又一想,可别这么乱想,堂要是说他有野心,一定有什么说法儿,我们不知道。可我为什么哭呢?她不禁想起那个从大岛来的老头儿,想起老头儿说的话,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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