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113)

2025-10-10 评论

  可是,拖着那艘炸坏的汽艇,是无法躲开覆灭的命运,因此他断然地下令砍断缆绳,像壁虎一样,甩掉了累赘的尾巴,加足马力,冲出重围。
  要是在三河镇安上一门炮就好了,游击队没有重武器,手榴弹根本无济于事,只好眼巴巴看着到嘴的肥肉飞了。
  剩下的残敌在一场血战以后,很快消灭了。王纬宇头一个打开那密封的舱门,冲了进来,由衷的喜悦在他脸上闪现出来,他一把搂抱住于而龙。
  “活着,二龙!”
  “活得好好的。”他还了一拳,正好捅到王纬宇腰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朗朗的笑声在狭小的船舱里轰响。于而龙回过头去,才发现芦花也进到舱里,正蹲在那个受伤的群众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他重新包扎着伤口。
  “赢了!二龙,我们胜利啦!”
  芦花说:“可我们伤亡也不小。”
  一场付出相当代价,只是名义上的胜利,对指挥员说,怕不是很光彩的。但分区司令员周浩和政委阳明来了,还带来了诗人劳辛,参加他们的庆祝大会。
  阳明同志勉励他:“打得聪明多了,开了点窍,今后,还要灵活一点,游击战的游字,还是大有文章可做。这回你把文章从陈庄一直做到三河,绵亘数十里,还是蛮不错的。”
  “不错?死伤那么大,我都替你害羞,于二龙同志”周浩当着主席台上那么多党政军干部,刮他的胡子,半点也不留情面:“一个不懂得爱惜战士的指挥员,不是一个好指挥员。”
  审判吧,同志们,望着那一座座新坟,望着那一船船运走的伤员,于而龙第一次尝到了自我审判的滋味。刚才在小姑家的抗属屋里,现在在这残废人的破桌旁边,这种自我审判的滋味,和那辛辣的酒一样,不怎么好咽下去啊!
  “喂!”他放下酒碗,问那位残废朋友:“陪我去找个人!”
  “谁?”
  “一家姓迟的。”
  他斜过脸来:“找这姓迟的干吗?”
  “芦花搭过他的船。”
  “你酒喝多了,支队长!”
  于而龙站起来:“走吧!找他去!”
  “你真明白,还是假糊涂,我就是。”
  “是你?笑话!”
  “千真万确就是我,三河镇,不,方圆几十里就我一家姓迟。”
  “什么,你是老迟?”于而龙跌坐在板凳上。
  那根游丝又从手指缝隙里滑走了,怎么可能是他那样一个基本群众呢?“老迟,有那么一个船家,在陈庄搭芦花上船,就她一个客,大年初一,到了沙洲,讨了五块大洋的船钱,也就是那回,她牺牲的。”
  “什么?要那么多船钱?敲竹杠,有这种混账东西,纯粹丢船家的脸。他是谁?看我敢不当面唾他!”他越说越火,伤疤都充血闪亮了。
  “我不是向你打听,反倒问我!”
  老迟认真地一个个思索起来,于而龙发现,他对于在陈庄揽过座的船家,了如指掌,熟悉极了,不禁纳闷,那回王纬宇经手,王惠平承办的外调,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对象给忽略过去呢?
  “从来不曾有人朝你调查过?”
  他茫然地摇头,只见他掰着手指挨个地,像户籍警那样,说出一个名字,随着自己就否决了。看起来,当时拥护游击队的群众实在多得数不清,几乎找不到一个会向石湖支队讨船钱的人家。
  于而龙思索:为什么那次外调撇掉他呢?小姑家那位抗属还特意提到了这位老迟……
  陈庄,在石湖,算得上是热闹码头,来这里揽客载货的船家确也不少。然而老迟把那些船家都数尽了,也想不出会有人向游击队伸手!
  “就说这一家吧!——他随便举了个例子——出名的穷,丁当山响,常年揭不开锅,孩子饿得嗷嗷叫。我们都绕着他家走,不让他支援游击队,晓得他穷,日子不好过,可那不行,把坛子里剩下的一把米,也倒进拥军的笸箩里。支队长,你想想,指导员有急事搭船,会要钱,笑话!”
  “石湖支队要没有人民支持,一天也活不下去啊!”
  老迟还在琢磨:“那能是谁呢?你为什么不早些来呢?”
  于而龙叹了口气:“说起来怪我,来晚啦!”
  在沉思中的老迟,突然抓住游击队长:“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怎么啦?”
  “快,支队长,你才说些什么?”
  “唉!我后悔来晚了。”
  他跳起来,酒洒了一身:“是他是他,除了他谁也干不出那种没脸的事。”
  于而龙也跟着高兴了,飘忽即逝的游丝,又牢牢地在手心里掌握住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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