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114)

2025-10-10 评论

  “老晚!”他卓有把握地说:“他不是我们湖东的人,有个妹子嫁给陈庄,他就时不时地来陈庄揽点生意,你没去陈庄?”
  “我先去的那儿。”
  “没找到一家姓叶的?”
  “只去过那大伙都叫珊珊娘的家。”
  “就是她家呀!”
  看来于而龙那不成器的部下,还是个不错的向导。老迟站起来,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你该坐不住了。”
  “老迟……”他实在难以张嘴说出一个“走”字。
  “走!”他倒响亮地讲出来:“为了指导员……”
  真是快人快事,于而龙握着那食指短一截的手,还用得着多说些什么呢?
  到底是长年在水上生活过的,不见老迟怎样费力,舢板在雾蒙蒙的蟒河里疾驶,那种即将揭晓的期待,已见端倪的紧张,和如愿以偿的欣慰混在一起的感情,使他忘掉通宵未眠的疲劳,渴望一步跨到陈庄。
  “老晚想必是个外号吧?”
  “一点不错,谁要搭他的船,准误了轮船的班,大伙才叫他老晚。”
  于而龙想起劳辛说过,正是那个船家误了班轮才攀谈起来的,没错,是他,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老晚是个嗦嘴吧?”
  老迟笑了:“唾沫都能把人淹死。”
  就是他,就是他,于而龙控制不住自己了,突然间,一丝忧虑袭上心头:“听说他病了?”
  老迟不相信地大笑:“他能死?还没把那娘儿俩作践够呢!”
  但愿一切顺利,他在心里默默祝祷着。
  陈庄不远了,虽然茫茫迷雾遮掩住,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清晨五点半钟,那两个当兵的,一个叫王小义,一个叫买买提,已经在劲头十足地唱起来了。
  终于,在高音喇叭的声浪里,陈庄露出亲切的笑容迎接他,人的心情要愉快的话,看什么都是顺眼的。他们拴好了船,从昨天上岸的地方,又爬了上来。
  穿过菜园,昨天踩倒的蚕豆还狼藉在那里,老迟回过头来,突如其来地问:“你知道珊珊吗?”
  “珊珊?”
  他十分奇怪地问:“人们没有给你讲过?”
  于而龙一点也不明白其中玄虚,想问个究竟;但老迟已走到门口,咳嗽了一声问:“屋里有人么?”
  当他们听到无人应声,转回头来,正好,一位老态龙钟的妇女,从薄雾里走出,慢腾腾地,用迟疑呆滞的目光,打量着门外的客人。
  “珊珊娘!”老迟迎了上去。
  于而龙愣住了,她是谁?这个面容愁怆的妇女,怎么依稀有点面熟?呵,他终于认出来了,在那衰老的面容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四姐,她不是王纬宇的四姐么?
  她走近过来,并未认出于而龙,而于而龙却发现她那发髻上,竟簪着一朵白色绒花。老迟也注意到了,忙问:“怎么,老晚他——”
  珊珊娘,也就是年轻时的四姐,脸色呆板而又显得苍白,目光迟钝,完全失去了当年的神采,没有什么悲痛,没有什么哀伤,心情倒是格外平静,淡淡地告诉他们:“昨晚上,惊动了县委王书记,劳他的驾来看望,这可折了阳寿,折腾了大半夜,断了气。”
  游丝终于断了,像死者的名字一样,晚了,无可挽回地晚了。
  生活的逻辑就是这样古怪,当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什么事的时候,并不十分着急,可一旦发现来不及了,要想抓紧做点什么,却常常赶不上趟,以至后悔莫及。细想我们浪费了的许许多多宝贵时光,真是连哭都迟了。
  是啊!遗憾吧!晚了!

 
于而龙料想不到结局会是这样,而且来得如此之快,突然间,那根本来难以捉摸的线,像琴弦一样咯嘣一声断了,寻人破谜的乐曲,至此中断,成为绝响。他现在不是懊丧,不是失悔,而是觉得毛骨悚然。因为打过几天仗的指挥员都懂得,本来打算合围之后,聚而歼之,但是,忽然发现自己扑了个空,那么,毫无疑问,倒有被敌人反包围的危险。
  现在,在决定性的一步上,他输了一筹,晚了,昨天夜里才断的气,真是会巧到这种程度,令人咋舌。很像一场田径对抗赛,他于而龙失去了当年游击队长那股猛冲猛打的劲头,以致落在了那位殷勤好客的县委副书记的后面。这种一晃而过,失之交臂的局面,近年来,他大概不止一次地碰到过。可这一回,游击队长决不轻易地丢手了,尽管小试锋芒,但双方已经形成剑拔弩张的形势,于是,他像过去多次在战斗中交手失败那样,马上撤退了。他告别了老迟,告别了陈庄,独自往三王庄划去,看望芦花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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