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182)

2025-10-10 评论

  “‘大姐,那你干吗说没有把握?’
  “她苦笑着:‘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假如他真的翻脸不认账——’
  “‘那就连他也一块弄走,给我们开路,哪怕拼个你死我活。
  有什么法子,得执行命令,得听从决议,尽管它分明是错的。’
  “我不禁反驳她:‘滨海的会,你是参加的呀!’
  “她肯定是不便于和我讲的了,沉默一阵以后说:‘小谢,你听见了的,王经宇怎么知道我们要运军火?’
  “经芦花那么一提,我也不禁纳闷起来……”
  路大姐插进来说:“那还用说,他们那边有我们的人,难道我们这边就没有他们的人?”
  “那到底是谁呢?路大姐,你是干锄奸保卫这一行的,我可至今背着黑锅呢!”江海把蛋糕上切开来的“快乐”两字,统统拨到自己的盘子里:“要知道,当嫌疑犯并不快乐!”于是他把那些樱桃肉用叉子挑进嘴里,逗得大家都笑了。
  关切着生母命运的于莲,催着谢若萍讲:“妈,后来呢?”
  “后来,是你江伯伯的罪过啦!他是推卸不掉责任的,约好了他应该带队伍来接应我们,谁知来晚了一步,被一股残匪,就是麻皮阿六打死后,独眼龙领着的余党,想发笔横财,把我们纠缠住了。当然有可能是王经宇暗地串通的,他们总是穿着一条裤子,但是莲莲的妈妈说话算话,把那个女特工人员放了,还给了一笔酬劳,其实,满可以拿她做挡箭牌,让王经宇去抵挡那个独眼龙。现在,只好以有限的人力支持,好在我们弹药充足,芦花的枪法又好,打得那伙匪徒靠不了边。但不幸一颗流弹,打中了她的右肩,倒在我怀里。这时候,才听见滨海支队的军号声,就这样,她为她支持过的那个错误决定,付出了血的代价。”

  在机舱里,江海叹息地提出了一个奇特的问题:“存在不存在无罪的罪人?”
  于而龙想起被专政了的儿子,被批判过的女儿;想起了自己十年来总在被告席里站着,难道不都可以称之为无罪的罪人吗?
  “都是历史陈迹了,是非功过留给后人去评论吧!不过,那天在宴会席上,若萍对我的指责,并不完全正确,对一个不了解详情的批评者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牢骚太盛。”
  “罪人确实不是我,但我承担了责任,这就是我的错。”
  于而龙懒得去追究三十多年前与己无关的旧账,仅是自己头脑里的纷纭烦扰,搅还搅不清咧,便说:“其实我老伴也是纯属多余,女人们心眼窄。”
  “不,我是有错的。”他说,多少有些后悔。“我不该相信那些假情况,不该支持那个荒谬的决定。”
  “怪了,那到底是谁决定的?难道是芦花自己,她自讨苦吃?”
  江海嚷了起来,把机舱里民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直以为出了什么事:“不,她压根儿就不赞成,一开始,她就怀疑那些夸大了的敌情,四四年,‘大东亚战争’搞得日本人精疲力尽,已经失去力量来大规模‘扫荡’了,所以她反对那个决定。后来,她见到了我,便把同志们支开,单独对我说:‘任务完成了,可决定是错的,我白挨了一枪,这一枪等于是他打我一样。’”
  “谁?”于而龙问。
  “是他搞来的情报,是他坚持作出的决定,是他利用了我们那种不怕过头,越左越好的思想情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像吓破了胆似的疑神见鬼,结果吃了这个亏。”
  “他?”
  “对,芦花说的就是他!”
  “难道——”于而龙这才想到敢情不是和自己毫无关连,而且仿佛在眼前打开了一扇小窗户,虽然透进来不多的阳光,但终究使他豁亮了一点:“哦,原来是他干的。”
  “是他。”
  江海伸出来两个指头,在他面前晃着。

 
  话题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他身上来。
  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只消举起两个手指头,大家就明白指的是谁。
  江海问:“我不明白,你们俩从石湖分手以后,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怎么又搞到一块?也许,芦花今天的下落,该和你们重新合作有关连的。”
  于而龙望着这位生气勃勃的老盐工,心想:“所以,你是幸福的。”
  “讲讲吧!老天爷怎么又把他给你送去的呢?”
  那还是六十年代初叶的事情了。
  猛然间,于而龙简直认不出这位高门楼的二先生了,他和王纬宇是在芦花墓前握别的,所留下的最深刻印象,莫过于那双冰凉而又颤抖的手了。那么,这个大高个子是谁?堂而皇之地跨进了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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