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224)

2025-10-10 评论

  那天晚上,于而龙听到他老伴转告的这番话后,完全出乎谢医生的意料之外,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大骂山门;而且也不曾冒出“滚他妈的蛋”那些粗话。只是冷冷地说:“左右全是她的理了,好像世界是她嘴里的馅儿饼似的,愿意怎么咬就怎么咬!”
  “怎么咬都有理呢!”他老伴也不那么迷信了。
  于而龙突然提出个冷门问题:“ 你听说王纬宇有门路,搞到进口药品吧?”
  “是啊,还送过你美国的硝酸甘油,忘了?”
  “你是医生,告诉我,有没有一种使得妇女性机能亢进的药品?”
  谢若萍望着自己的老伴,愣住了,竟提出个如此怪诞的问题,发神经病了吗?实在惶惑不解。
  “瞪着我干吗?我用不着那东西,而是那位让你提高警惕,划清界限的左派编辑,和你过去的亲家母,一本正经的太太。她们都在服用这种无聊的药片呢!”
  “啊呀!”谢若萍瞪大了眼,惊诧地,“ 都是早过了更年期的老婆子啦,真不害羞!”
  “我奇怪那位女孔老二,在公园里学革命理论,在饭桌上搞忆苦思甜,竟然想返老还童,成为情欲横流的荡妇,多可笑!她们就是一种能在虔诚的革命高调和庸俗的低级趣味之间,左右逢源的人,所以她们的话,你也不宜太相信了。”
  “谁告诉你的?”
  “别忘了莲莲做过他家的儿媳!”
  “丫头从来不对我讲。”
  “我考虑会破坏你对一个人的完整印象,幻灭是可悲的,当你终于发现神也会做鬼的事情时,难道会不痛苦么?而你一直把那些人当做楷模呢!”
  “我们社会里的癌细胞啊……”谢医生忧虑地说。
  谢若萍第一次不被夏岚的蛊惑而动摇,而且听到自己女儿和陈剀的事情以后,也不再因为那个研究生的右派家庭和海外关系,而像那年在葡萄架下死活不赞同的拒绝。只是忧虑地谈起:“ 我听廖师母病危时,提起她外甥的事,她挺惦念他,好像这孩子的命运和她有着什么牵连。她说陈剀也够不幸运的了,工作如此,生活也如此,爱上了一个姑娘,彼此也情投意合,不知怎么就中断了;随后又和另一个女孩结了婚,但感情又不合,弄得很苦恼,谁晓得该怎么了结呢?”
  挠头啊!于而龙看不出一个光明的前景,只是怨恨自己,这些年轻人的挫折和烦恼,不正是由于自己那副部长的美梦所造成的么?
  嘀嘀——那轻盈的茶色上海车,揿了两声喇叭,停在了他们楼栋的门口。
  “谁?”站在窗口的于而龙不禁诧异,只见保卫处长老秦匆匆钻出车门,直奔他家楼门而来,心里想:“他来干吗?”
  “完璧归赵!”大个子经过十年风浪,显然学问长了,文绉绉地讲明了来意:“ 高歌那辆伏尔加还给纬宇同志,纬宇同志这辆上海,仍旧交给你老书记使用。”
  “这也得由保卫处管?”于而龙奇怪地问。
  老秦坦然自若地说:“现在高歌行政那一摊子事,我暂时代理一下。”
  于而龙明白了,那颗曾经闪亮的明星,先在王纬宇的眼里暗淡下去。“厂里作出的决议么?王纬宇的主意?”
  老秦说:“不,是根据部里老徐的指示——”
  “听见了没有?若萍……”于而龙情不自禁地笑了,不过,笑得有些苦涩。那位深信自行车更有益于健康的医生,丝毫不感兴趣地说:“我既不希望坐门背后的马扎,也不希望坐这种小汽车。”
  然后,抬起腿要走。
  “谢医生!”老秦叫住她。“那套四合院正叫那两家往外搬,再大修一次,保险叫你们满意,只是可惜那架葡萄,不过,还可以重栽——”
  谢若萍连听都不想听地走出书房,不知为什么,她想哭。
  “怎么回事?”大个子怔怔地问。
  于而龙塞给他一支雪茄,给他点燃了,然后紧挨着这个挺不错的部下,在沙发里坐着:“ 老秦,咱们在一起多少年啦?”在他掐着指头算的时候,接着说:“你该知道我的性格,我不要小轿车,也不要四合院,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
  “实验场!”他几乎是想大声喊的,但说出口却是轻声的。
  保卫处长沉默了,他想起了那只叫于而龙身败名裂的大皮箱,那号码正好是外国人最犯忌的数目字:十三。
  于而龙问:“他高歌、他王纬宇、他老徐,能还我实验场么?把车开回去,谢谢你的好意。”他断然拒绝了,而且是任何人也无法说服了,这一点,老秦是最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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