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225)

2025-10-10 评论

  他知道这辆车今后的命运,恐怕锁在车库里时间要多于出车的时间了。于是起身告辞,其实王纬宇给他这个差使时,他倒估计到会碰壁的。
  “哎!你等等——”
  于而龙从写字台里摸出那支差点惹祸的二十响,擦了擦,还像三十年前那样锃亮,只不过有几处烧蓝褪了,不免有点珍惜地塞给老秦,终归是故人遗物,能不心疼么?
  “何必上缴呢!老书记!”
  “隔七八年来一次,不又得让你编谎诓人!”
  老秦说:“再来,神州就该陆沉了……”他掂着手枪,小心地摸着枪口,并且放在鼻子前嗅嗅。“ 看得出来,这支枪喝过不少血!哦,我小时参军,做梦都想有这么一把大镜面匣子!”
  “拿去吧,既然你喜爱!”
  “留下吧,我给你补办个手续——”
  “不,我老啦!”
  “笑话,等着你走马上任。”
  “胡说——”
  “纬宇同志亲口讲,你马上要官复原职。”
  “他?”
  “哦,看起来,纬宇同志挺有板眼,目光比较远大。”
  于而龙心想:“可不么?他能看三千年之远咧!”
  “老书记,他说在给你扫清道路,反正那些响当当的,他都会一个个收拾的,还直埋怨十年前那箱黑材料——”
  于而龙耳朵竖了起来:“什么黑材料?”
  “就是从军列上查抄出来那一皮箱打算偷运出去的黑货。”
  想起使自己十年前栽跟头的那只皮箱,头都有些发晕,于而龙叹了口气:“算了,还提那些干吗?”
  “我也是这样讲的:‘纬宇同志,别提啦,要不是你给我出那个主意,老书记也不会在那么多职工面前栽倒,蛖,还叫他挨了那卷毛娘们儿一记耳光!’”
  于而龙两眼顿时黑了……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二十响,把保卫处长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老书记!”
  “告诉我,那主意不是你拿的!”
  “是纬宇同志啊,那时,他是副厂长,悄悄告诉我:‘ 你不到实验场去看看热闹,老于打算把廖总的资料,偷偷利用军列运走。你手里那些东西,放在厂里怕不安全吧,还不一勺烩了。’”
  于而龙倒吸了一口冷气,十年前从七千吨水压机上一头栽下来,原来是他!是他王纬宇!这边支招,那边出卖,正是在雪夜谈话以后的事呀,他良禽择木而栖,可把于而龙送上了断头台。
  是的,正是他二先生,戴着礼帽,穿着长袍的王纬宇,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像在朝他说:“生的什么气呢?我是为你好。”
  “你给我闭嘴!”
  “不要分不清好赖人。”
  “你把我卖了多少钱?你说,你说……”他端起了手枪。
  他嘴角下落,露出一副阴鸷的神色:“无所谓卖,无所谓买,一切从需要出发,适者生存。”
  “混蛋——”他瞄准了王纬宇的脑袋。
  二先生把礼帽从头上摘下来,指着自己的前额:“ 请吧,你要记住,我是工厂党委书记兼革命委员会主任,而你,一个离职休养的干部,考虑考虑吧,政治谋杀案的主犯,名声不雅吧?”
  “你是个杀人犯!”
  “拿得出证据来吗?有什么凭证吗?找得到足够的法律依据吗?算了,你没有那本事,连蛛丝马迹也找不到,我是戴着绅士的白手套干的。你还是这样开枪吧,打吧,像芦花一样,从两眉中间打进去,有百死而无一生,可你缺乏这份勇气。于而龙,拉倒了吧,放下你的枪,不要逞匹夫之勇,老实对你讲,你不是我们的对手,认输了吧!”
  他闭上眼,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王纬宇哈哈大笑,倒在血泊里……
  “老书记,你怎么啦?”秦大个在桌子对面站起来。
  于而龙这才发现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只是拍碎了一只刻花玻璃茶杯,手被扎出点鲜血而已,手枪还在桌子当中摆着。
  黑洞洞的枪口,似乎诧异地瞧着发怔的于而龙。
  在那个多雾季节里,甚至正常人的理智也会混沌、混乱,说不定还会疯狂的。

  现在,于而龙在沼泽地的小河边,望着那一大片被阳光照得格外明亮的湖水,心里在思索着:过去了,总算过去了……
  ——芦花,要不然就无法来到石湖破谜了,活着,就是胜利啊!
  那位地委书记解决了肚皮问题以后,着急谋求出路了,总不能在沼泽地里当鲁滨孙哪,独自跑走找船去了。于而龙坐在小河旁边,望着影影绰绰的闸口镇,那熟悉的教堂尖顶似隐似现,这使他想起那一天和芦花冲破了恶浪险涛终于靠岸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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