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屋子里,传出蓝飞找张英才喝酒的声音。
余校长说,叶碧秋一路奔波太辛苦,张英才送她回家去了。
张英才回到自己屋里,打开尘封很久的凤凰琴。
弹起几乎可以成为界岭小学校歌的那首乐曲。
叶碧秋没有跟过去。
她从孙四海专门为李子腾出来的那间小房里,取出自己的行李,再往张英才的屋子走去时,心里怦怦地跳得很厉害。
余校长他们都在张英才的窗外站着,像旗杆下面的那块大石头那样,默默地听着凤凰琴声。
叶碧秋鼓起勇气走进去,问张英才能不能将自己的行李放在他屋里。
她想说的其实是另一种意思,但到底是青春少女,因为羞涩,迅速补上了一句掩饰的话,她说:这间屋子本来就是给外面来的老师住的,等她拿到大学文凭,再回来当老师时,也应该算是半个外来者。
听说叶碧秋想当老师,张英才点点头。
至于是因为觉得她很适合当界岭小学的老师,还是同意她将行李放在自己屋里,他自己也不清楚。
叶碧秋却懂了,脸庞变得绯红,嘴唇更是红得晶莹剔透。
这时,屋后曾遭雷暴轰击的石峰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嚎叫。
张英才也听到了,他放下凤凰琴,走到窗边,看到许多人站在那里,就问他们听到狼叫没有。
孙四海反问他,是不是确信界岭有狼在活动。
张英才轻轻一笑,信手在凤凰琴上从低音到高音,按了一遍音阶;然后,又从高音到低音,按了一遍。
2009-4-22于东湖
1992年第五期《青年文学》发表我的中篇小说《凤凰琴》后,曾有大量读者来信,许多人提出希望能读到《凤凰琴》(续)。
时任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的高扬同志,曾在《光明日报》上著文,也提及这样的希望。
我没有赶那个热潮,一方面是个人性格,不喜欢随大流,就像这些年流行浅俗易读的小长篇,而我偏偏要写被人疑问“百万字的长篇谁看”的有大的内容的厚重之作。
另一方面,也有某些善意误读的原因,如果普遍地染上“集体元意识”,不去细心发现文本的真实意义,那样的写作不仅是无效的,甚至是负效果的。
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不想写。
事实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用只言片语的形式,静静地丰富着相关灵感。
前两年,一位来自西北地区的同行告诉我,在他的家乡,乡村教师们人手一册《凤凰琴》,那些困难得不知道什么叫困难的老师们,将《凤凰琴》当作经书来读。
就在那一天,“天行者(128)”终于从我心里涌了出来。
之后的某一天,我读到一篇文章,在汶川地震中遭受灭顶之灾的映秀小学樊晓霞老师,与丈夫结婚后分居的十四年中,夫妻俩一直在读《凤凰琴》,一边伤心落泪,一边又用小说的主人公来安慰自己。
十四年后,樊老师刚从高山上的教学点,调到映秀小学,与家人团聚,就被大地震永远地夺走生命。
因为这两件事,我才觉得让《天行者(128)》成书的时候到了。
1992年我写中篇小说《凤凰琴》,是因为心存感动。
事隔十几年。
当我写完长篇小说《天行者(128)》时,我发现自己的内心里充满感恩。
因为,我看得见,如果没有那些可以被后人认为是水平不高的乡村教师哺育,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乡村心灵,只能是一片荒漠。
十几年前,我还年轻,很自然地选择了表现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如何与天荒地老的乡村发生契合。
十几年的时光让我的心苍老许多,命运也开始展现其无可抗拒的力度。
就像映秀小学的樊晓霞老师,在那么美丽的女性身上,其命运的荒诞,让我一下子看到了乡村知识分子的命运本质。
从《凤凰琴》到《天行者(128)》,虽然我清楚地记得当初教育我的那些乡村教师,也清楚地记得我的那些当了乡村教师的小学同学与中学同学,虽然我遇到过许多自认为是这些小说中“主人公”的可敬的乡村教师,也遇到家乡某个硬将毫不相干的人,强说成是我的写作原型的轻浮的研究者,可我还是要说,如果真有原型,那也只能是普天之下的每一位乡村知识分子。
或许今后我还有机会写一写十年后的今天,乡村知识分子的生命状态。
但在这部小说中我所表述的,只是“二十世纪后半叶在中国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间英雄”。
小说以民办教师们所经历的三次转正,而分成三个部分,因为一次比一次荒诞,因而一部比一部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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