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87)

2025-10-10 评论

  剩下孙四海,在徐缓的笛声中,一直走到附近村里的灯火都熄了,才停下来。

  第二天早上,升旗仪式结束后,孙四海对余校长说,他的建议很对,反正是穷,也不在乎卖现货多赚几个钱,何况挖出来的现货,还有可能不如估算的多。

  孙四海上午托人带信,下午,一个茯苓贩子就找上门来。

  孙四海领着他到地里看过之后,很快就达成口头协议,只待明天再来,正式签订合同,交付现钱。

  临走之前,茯苓贩子从怀里取出一块红布系在旁边的树枝上。

  这是行规,说明这块地里的茯苓是他的了。

  即使有人想偷,也不敢下手。

  因为偷的茯苓,不经茯苓贩子的手,是变不出来钱的。

  约定时间到了,茯苓贩子却没有来。

  孙四海并不在意,山里人,特别是这些走乡串户收山货的贩子,说不定在哪儿遇上艳事,将说好的事延后几天是很常见的。

  孙四海下午临放学时才得知情况有变。

  茯苓贩子托人带来一张纸条,说昨天交给孙四海的五十元信用钱,由他留下买酒喝。

  这意思是说,孙四海的茯苓他不要了。

  接下来的事情,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那天上午,学校的老师正在上课,讨债的砌匠又来了。

  有两位爬到后山上,各自拿着两瓶甲胺磷,大声叫喊,限余校长中午十二点之前,将所欠的工钱尽数付给他们,否则,就将学校的茯苓地毁了。

  余校长和邓有米急了,一个在操场上安抚,一个跑到山上解释,说茯苓地是孙四海私人的,与学校无关。

  可他们根本不听,还说,前几年为了应付上面来检查,学校就是用这块地里的茯苓抵房屋维修费的。

  孙四海一直在教室里上课,直到放学时,他才走出教室,将一张写好的合同交给李家表哥。

  所谓合同,其实就一句话:经甲乙双方友好协商,同意以孙四海自有地本季所产之茯苓,折算成界岭小学三间教室本次维修之全部款项。

  不等余校长和邓有米插手,两个人当场签字画押了。

  邓有米说,别看那块地里的茯苓长得好,今天晚上就会全部跑香。

  李家表哥说,跑得再远,也不会跑到学校的操场上。

  余校长非常生气,却又没办法发脾气。

  接下来,砌匠们用一个星期时间,将倒塌的教室整理得勉强可以使用。

  做完这些,那些人才将药材贩子叫来收茯苓。

  起窖时,在茯苓地正中心挖出一窝菜花蛇。

  按规矩,这块地里的茯苓价格要翻一番。

  更神奇的是,挖起来的茯苓,有三分之一是包裹着香木须根的,如此价格又要上调许多。

  药材贩子当场点数,这种被称为神苓的茯苓,无论大小,每一只另外再补五元钱。

  心高气傲的孙四海,已懒得再计较这些了。

  叶碧秋的父亲跳出来打抱不平。

  李家表哥说,大家都是砌匠,你怎么吃里扒外。

  叶碧秋的父亲说,自古以来,匠人若是欺侮老师,在老天爷的眼里,都要罪加一等。

  李家表哥只好答应,将另两间教室的瓦翻盖一遍。

  叶碧秋的父亲还是不同意,非要他们将药材贩子另外付给的现金,如数补偿给孙四海。

  叶碧秋的父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若不答应,他也往茯苓地里泼甲胺磷。

  李家表哥没办法,却不肯对孙四海让步,说要退钱也只能退余校长买横梁的那部分。

  此外,还要叶碧秋的父亲自己去翻盖其他教室的瓦。

  余校长拿到退回来的钱,想转手让给孙四海。

  孙四海却不领情。

  别人以为他会看重这些钱。

  他却说,大不了再等三年,下一次收茯苓时,看这些人还能弄出什么花招。

  余校长又想将这些钱用在另外两间教室的整修上,但不只是邓有米和孙四海反对,就连叶碧秋的父亲也反对。

  因为破碎的瓦太多,叶碧秋的父亲又弄不来新瓦,只能将完整的瓦集中铺在屋脊的正面,再割些茅草铺在屋脊的反面。

  余校长见学校变成这样,难过地不断地责怪自己无能,将学校越办越差,让学生们在茅草棚里上课。

  大家说,这与他毫不相干。

  就像老山界大庙,香火好不好,原因不在和尚、尼姑,菩萨不显灵,就没有人去磕头。

  小学中学没办好。

  丢脸的是乡里和县里,大学没办好,丢脸的是国家。

  余校长只好苦笑地随着他们的话说,一个民办教师,的确犯不着将那些十丈长的竹竿都搭不着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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