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外集拾遗补编(45)

2025-10-10 评论

  丙上海孔教青年会文会缘起今试问揉罗曳糓,粉白黛绿,有以异于乱头粗服乎?今试问击靼烹肥,纸迷金醉,有以异于含糗羹藜乎?此不待质诸离娄易牙而皆知者也。虽然,世有刻划无盐,唐突西施者;亦有久餍刍豢,偶思螺蛤者;此岂真以美色能令目盲,盛馔能令肠腐哉?毋亦畏妆饰烹调之繁缛而已。我国之文,固西施而刍豢也;通才硕学,研精覃思,穷老尽气,仅乃十得其七八;下焉者,或至熟视而无睹;后生小儒,途径未习,但见沉沉然千门万户,以为不可阶而升也,则必反顾却走而去之。故吾谓军人畏临阵;妇女畏产育;和尚畏涅~劊恍悴盼房际裕唤灾量晒植镏拢登槔碇τ*者也。沪上为南北绾毂,衿缨亿万,学校如林,而海内耆宿之流,寓于此者,类皆蓄德能文,不惮出其胸中所蕴蓄以诱掖后进;后进亦翕然宗之。若夫家庭之内,有贤父兄,复能广延良师益友,以为子弟他山之助,韦长孺颜之推诸贤,犹未能或之先也。夫天下事果自因生,应由响召,观于此间近时之风尚,可知中原文化,实具千钧一发之力,而英英髦彦,亦必有轶群绝伦,应时而起者。惟无以聚会之,则声气不通;无以征验之,则名誉不显;无以奖劝而提倡之,则进取不速,而观感不神。《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论语》曰:“君子以文会友”。窃本斯旨,号召于众,俾知拭目而观西施,张口而思刍豢者,大有人在。同人不敏,即执巾栉,奉脂泽,为美人催妆,飞彀络绎,为御厨送八珍,其又奚辞?(章程从略)丁“乐闻于斯”的回信勉之先生足下。N日不见,如隔M秋。——确数未详,洋文斯用。然鲜卑语尚不弃于颜公〔5〕,罗马字岂遽违乎孔教?“英英髦彦”,幸毋嗤焉。慨自水兽洪猛,黄神啸吟,礼乐偕辫发以同隳,情性与缠足而俱放;ABCD,盛读于黉中,之乎者也,渐消于笔下。以致“人心败坏,道德沦亡”。诚当棘地之秋,宁啻“杞天之虑”〔6〕?所幸存寓公于租界,传圣道于洋场,无待乘桴,居然为铎〔7〕。从此老喉嘹亮,吟关关之雎鸠〔8〕,吉士骈填〔9〕,若浩浩乎河水。邪说立辟,浩劫潜销。三祖六宗,千秋万岁。独惜“艺”有“宣讲”,稍异孔门,会曰“青年”,略剽耶教,用夷变夏,尼父曾以失眠,援墨入儒,某公为之翻脸。然而那无须说,天何言哉〔10〕,这也当然,圣之时也〔11〕。何况“后生可畏”〔12〕,将见眼里西施,“以友辅仁”〔13〕,先出胸中刍豢〔14〕。于是虽为和尚,亦甘心于涅~劇玻保怠常蛔鲂悴牛闯凵裼诳际裕蚱裆杏屑*千门万户而反顾却走去之者哉,必拭目咽唾而直入矣。文运大昌,于兹可卜,拜观来柬,顿慰下怀。聊复数言,略申鄙抱。若夫“序跋兼之”,则吾岂敢也夫。专此布复,敬请“髦”安,不宣。
  鲁迅谨白。
  丁卯夏历十一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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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上海《语丝》周刊第四卷第三期。
  〔2〕黎锦明字君亮,湖南湘潭人,小说家,曾与招勉之在广东海丰中学同事,当时常给《语丝》投稿。
  〔3〕礼部总长《语丝》第一卷第三期(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一日)刊载江绍原致周作人(岂明)的通信《礼的问题》,讨论旧礼教问题,信中戏称周作人为“礼部总长”。
  〔4〕招勉之广东台山人,《语丝》、《莽原》的投稿者,当时在中山大学附属中学师范科任教。
  〔5〕颜公即颜之推(531—?),字介,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北齐文学家。官中书舍人、司徒录事参军。著有《之推集》、《颜氏家训》等。他在《颜氏家训·教子》中说:“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崇爱,亦要事也。’吾时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按颜之推本人并非主张学鲜卑语,后来鲁迅在《准风月谈·〈扑空〉正误》中对此作了说明。
  〔6〕杞天之虑”杨荫榆在《对于暴烈学生之感言》中,把成语“杞人忧天”掉弄为“杞天之虑”,成了不通的文言语句。原典出于《列子·天瑞》:“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7〕乘桴《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为铎,《论语·八佾》:“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木铎,一种木舌的铜铃,古代用以召集人民,宣布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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