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自由书(37)

2025-10-10 评论

  其实,先生们个人的生活,由我看来,并不比到被你们痛骂的小资作家更穷苦些。当然,鲁迅先生是例外,大多数的所谓革命的作家,听说,常常在上海的大跳舞场,拉斐花园里,可以遇见他们伴着娇美的爱侣,一面喝香槟,一面吃朱古力,兴高采烈地跳着狐步舞,倦舞意懒,乘着雪亮的汽车,奔赴预定的香巢,度他们真个消魂的生活。明天起来,写工人呵!斗争呵!之类的东西,拿去向书贾们所办的刊物换取稿费,到晚上,照样是生活在红绿的灯光下,沉醉着,欢唱着,热爱着。像这种优裕的生活,我不懂先生们还要叫什么苦,喊什么冤,你们的猫哭耗子的仁慈,是不是能博得劳苦大众的同情,也许,在先生们自己都不免是绝大的疑问吧!
  如果中国人不能从文化的本身上做一点基础的工夫,就这样大家空喊一阵口号,糊闹一阵,我想,把世界上无论那种最新颖最时髦的东西拿到中国来,都是毫无用处。我们承认现在的苏俄,确实是有了他相当的成功,但,这不是偶然。他们从前所遗留下来的一部分文化的遗产,是多么丰富,我们回溯到十月革命以前的俄国文学,音乐,美术,哲学,科学,那一件不是已经到达国际文化的水准。他们有了这些充实的根基,才能产生现在这些学有根蒂的领袖。我们仅仅渴慕人家的成功而不知道努力文化的根本的建树,再等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万年,中国还是这样,也许比现在更坏。
  不错,中国的文化运动,也已有二十年的历史了。但是,在这二十年中,在文化上究竟收获到什么。欧美的名著,在中国是否能有一册比较可靠的译本,文艺上的各种派别,各种主义,我们是否都拿得出一种代表作,其他如科学上的发明,思想上的创造,是否能有一种值得我们记忆。唉!中国的文化低落到这步田地,还谈得到什么呢!
  要是中国的文艺工作者,如不能从今天起,大家立誓做一番基本的工夫,多多地转运一些文艺的粮食,多多地树艺一些文艺的种子,我敢断言:在现代的中国,决不会产生“最通的”文艺的。
  二月二十日《武汉日报》的《文艺周刊》。

  中国现代圣经〔2〕——迎头经曰:“我们……要迎头赶上去,不要向后跟着。”
  传〔3〕曰:追赶总只有向后跟着,普通是无所谓迎头追赶的,然而圣经决不会错,更不会不通,何况这个年头一切都是反常的呢。所以赶上偏偏说迎头,向后跟着,那就说不行!
  现在通行的说法是:“日军所至,抵抗随之”,至于收复失地与否,那么,当然“既非军事专家,详细计画,不得而知”。〔4〕不错呀,“日军所至,抵抗随之”,这不是迎头赶上是什么!日军一到,迎头而“赶”:日军到沈阳,迎头赶上北平;日军到闸北,迎头赶上真茹;日军到山海关,迎头赶上塘沽;日军到承德,迎头赶上古北口……以前有过行都洛阳,现在有了陪都西安,将来还有“汉族发源地”昆仑山——西方极乐世界。至于收复失地云云,则虽非军事专家亦得而知焉,于经有之,曰“不要向后跟着”也。证之已往的上海战事,每到日军退守租界的时候,就要“严饬所部切勿越界一步”〔5〕。这样,所谓迎头赶上和勿向后跟,都是不但见于经典而且证诸实验的真理了。右传之一章。
  传又曰:迎头赶和勿后跟,还有第二种的微言大义——报载热河实况曰:“义军〔6〕皆极勇敢,认扰乱及杀戮日军为兴奋之事……唯张作相〔7〕接收义军之消息发表后,张作相既不亲往抚慰,热汤又停止供给义军汽油,运输中断,义军大都失望,甚至有认替张作相立功为无谓者。”“日军既至凌源,其时张作相已不在,吾人闻讯出走,热汤扣车运物已成目击之事实,证以日军从未派飞机至承德轰炸……可知承德实为妥协之放弃。”(张慧冲〔8〕君在上海东北难民救济会席上所谈。)虽然据张慧冲君所说,“享名最盛之义军领袖,其忠勇之精神,未能悉如吾人之意想”,然而义军的兵士的确是极勇敢的小百姓。正因为这些小百姓不懂得圣经,所以也不知道迎头式的策略。于是小百姓自己,就自然要碰见迎头的抵抗了:热汤放弃承德之后,北平军委分会下令“固守古北口,如义军有欲入口者,即开枪迎击之”。这是说,我的“抵抗”只是随日军之所至,你要换个样子去抵抗,我就抵抗你;何况我的退后是预先约好了的,你既不肯妥协,那就只有“不要你向后跟着”而要把你“迎头赶上”梁山了。右传之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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