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曰(42)

2025-10-10 评论

    “诸位,床上站着!”赵子曰(42)挂着长髯在被子后面说:“地上是我一个人的戏台!先唱倒板,唱完别等我掀帘,你们就喊好儿!‘迎头好’是最难承受,十个票友倒有九个被‘迎头好’给吓回去的。有多大力量用多大力量喊,听见没有?”
    吩咐已毕,他在被子后面唱倒板:“金乌坠……玉兔东……上哦……哦……哦——”
    “好<哇!!!”大家立在床上鼓着掌扯开嗓子喊。“呛——呛!”赵子曰(42)自己念着锣鼓点,然后轻脆的一掀被子,斜着身扭出来。
    “好!好!”又是一阵喝彩。
    心中真咚咚的直跳,用力镇静着,摸胡子,正帽子,耍眼神,掀起胡子吐了一口唾沫,又用厚底靴把唾沫搓干,一点过节也没忘。然后唱了一段原板二簧。唱完了把蓝袍脱下,武端从床上跳下来,帮助王佐换上青袍。王佐等武端又上了床,才把一口木刀拿起来往左臂上一割。胳臂割断,跳起多高,一个鹞子翻身摔了下去。然后“瓜哒瓜哒”慢慢往起爬,爬起来,手里拿着那只割下来的胳臂,头象风车似的摇了一阵。……
    该唱的唱了,该说的说了,该摔的摔了,该哆嗦的哆嗦了;累得赵子曰(42)满身是汗,呼哧呼哧的喘。欧阳天风跳下床来给他倒了一碗开水润润嗓子。
    “怎样,诸位?”赵子曰(42)一面卸装一面问。
    “好极了!你算把古人的举动态度琢磨透了!”大家争着说。
    “好,日夜咂摸古人的神气,再不象还成呀!”赵子曰(42)骄傲自足的一笑。
    “‘真’就是‘美’,”内中一位美术院的学生说:“因为你把古人的行动作真了,所以自然观着美!你那一摸胡子,一甩袖子,纱帽翅一颤一颤的动,叫我没法子形容,我只好说真看见了古人,真看见了古代的美!”
    “老武!腔调有走板的没有?”赵子曰(42)听了这段美术论,心中高兴极了,可是还板着面孔,学着古人的“喜怒不形于色”,故意问自己有无欠缺的地方。
    “平稳极了!”武端说:“你猜怎么着。就是‘岳大哥’的‘岳’字没有顿住,滑下去了!是不是?”
    “那看那一派!”欧阳天风撇着小嘴说:“谭叫天永远不把‘岳’字顿住!”
    (欧阳天风到北京的时候,谭叫天早已死了!谭叫天到上海去的时候,欧阳天风还不懂什么叫听戏!)
    “到底是欧阳啊!——”赵子曰(42)点头咂嘴的说:“老武!你的二簧还得再学三年!”
    “先别吹腾!”欧阳天风笑着说:“那顶纱帽不可高眼!”“怎么?”
    “差着两盏电灯!”欧阳天风很得意的说:“你看,人家唱《秋胡戏妻》的时候,桑篮上还有电铃,难道你这个王佐倒不如秋胡的媳妇阔气?不合逻辑!”
    “安上电灯,万一走了电,王佐不但断了臂,也许丧了命哇!”赵子曰(42)很慎重的说:“小兄弟!别乱出主意!”“黄天霸,杨香五的帽子上现在全有电灯,就没有一个死了的,你为什么单这样胆小?”欧阳天风拍着赵子曰(42)的肩膀说:“你的戏一点挑剔没有,除了短两盏电灯!我保险,死不了!”
    这个问题经几个人辩论了两点多钟,大家全赞成欧阳天风的意见。于是赵子曰(42)本着王佐断臂的牺牲精神,在纱帽上安了两盏小电灯,一盏红的,一盏绿的。

    (15)
    “李顺!”赵子曰(42)由戏园唱完义务戏回来,已是夜间一点多钟。
    “嗻!”李顺从梦中凄凄惨惨的答应一声,跟着又不言语了。
    “李——顺!!”
    “嗻!”李顺揉着眼睛,把大衣披上走出来。
    “你愿意挣五角钱不?李顺!”
    “钱?”李顺听了这个字,象喝了一口凉水似的,身上一抖,完全醒过来:“什么?先生!钱?”
    “钱!五角!”赵子曰(42)大声的说:“你赶紧快跑,到后门里贴戏报子的地方,把那张有我的名字的报子揭下来!红纸金字有我的名字,明白不明白?不要鼓楼前贴着的那张,那张字少;别揭破了,带着底下的纸揭,就不至于撕破了!办得了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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