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先生!这就去?”李顺问。
“可不这就去,快去!”
“五毛钱?”
“没错儿,快去!”
李顺把衣钮扣好,抖了抖肩膀,夜游大仙似的跑出去。赵子曰(43)把刚才唱完的《王佐断臂》的余韵还挂在嘴边,一边哼唧着,一边想那绕着戏馆子大梁的那些余音,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散尽。哼唧到得意之际,想到刚才台前叫好喝彩的光景,止不住的笑出了声。
“赵子曰(43)会这么抖?”他自己说“真他妹妹的没想到!”他合上眼追想戏园中的经过:千百个脑袋,一个上安着两只眼睛,全看着谁?我!赵子曰(43)!“好!”千百张嘴,每张两片红嘴唇,都说道谁?喝谁的彩?我!赵铁牛!“好!”那“抢背”摔的,嘿!真他妈的脆!包厢里那些姨太太们,台根底下那个戴着玳瑁眼镜的老头儿——“好吗!”“好!”他想着,念道着,笑着,忽然推开门跳出去。到了院中,看看南屋黑洞洞的,欧阳天风还没有回来。“傻小子,穷忙!台下忙十天,也跟不上台上露一出哇!也别说,欧阳也怪可怜的,把小脚鸭都跑酸了!”
他在院中来回走了半天,李顺“邦”的一声把街门推开,瞪着眼,张着嘴,呼哧呼哧的直喘。双手把那张红戏报子递给赵子曰(43)。
“来!进来!”赵子曰(43)把李顺领到屋里去:“慢慢的拉着,别使劲!”两人提心吊胆的象看唐代名画似的把那张戏报展开。赵子曰(43)把脑袋一前一后的伸缩着念:“初次登台,谭派须生,赵子曰(43)。烦演:《八大锤》,《王佐断臂》,车轮大战,巧说文龙,五彩电灯,真刀真枪,西法割臂,改良说书。”他念完一遍,又念了一遍,然后,又念了一遍。跟着又蹲下去看看戏报的反面,没看见别的,只有些干浆糊皮子和各色碎纸块。
“李顺!”赵子曰(43)抿着嘴,半闭着眼,两个鼻孔微微的张着,要笑又不好意思的,要说话又想不起说什么好:“李顺!啊?”
“先生!你算真有本事就结了!”李顺点着头儿说:“《八大锤》可不容易唱啊!十年前,那时候我还不象这么穷,听过一回那真叫好:文武带打,有唱有念!喝!大花脸出来,二花脸进去,还有个三花脸光着脊梁一气打了三十多个旋风脚!喝!白胡子的,黑胡子的,还出来一个红胡子的!简直的说,真他妈的好!——”
“你听的那出,王佐的纱帽上可有电灯?”赵子曰(43)撇着嘴问。
“没有!”
“完了,咱有!”
“我还没说完哪,我正要说那一出要是帽子上有了电灯可就‘小车子不拉,推好了!’就是差个电灯!——”“慢慢卷起来!”赵子曰(43)命令着李顺:“慢着,别撕了!明天你上廊房头条松雅斋去裱,要苏裱!明白什么叫苏裱呀?”“明白!”李顺恭而敬之的慢慢往起卷那张戏报子:“就是不明白,我一说苏裱,裱画匠还不明白吗?先生!”“裱好了,”赵子曰(43)很费思索的说:“我再求陆军次长写副对子。一齐挂在这小屋子里,李顺,你看抖不抖?!”“抖!先生!谁敢说不抖,我都得跟他拚命!”李顺说。“好啦!你睡觉去吧!明天想看上松雅斋!”
“嗻!忘不了!”李顺规规矩矩走出去,走到门外,回头看了看赵子曰(43),偷偷的要而又不敢,捂着嘴到了他自己的屋里才笑出来。
本想等着欧阳天风和武端回家,再畅谈一回。可是戏台上的牺牲过大,眼睛有些睁不开了。于是决定了暂把一肚的话埋那么一夜,明天再*怠*
他倒在床上颠来倒去的梦着:八大锤,锤八大,大八锤,整整捶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李顺把脸水拿进来,看见赵子曰(43)在地上睡的正香。大概是梦里摔“抢背”由床上掉下来。“先生,我说赵先生,热水您哪!”李顺叫。
“李顺!”赵子曰(43)楞眼瓜哒的坐起来说:“把水放下,拿那张戏报子去裱!”
“嗻!我先把先生们的脸水伺候完,先生!就去,误不了。”
果然不出武端所料:唱过义务戏以后,赵子曰(43)又交了许多新朋友。票友儿,伶人们全不短到天台公寓来,王大个儿的《斩黄袍》也不敢在白天唱了。票友儿与伶人们都称呼他为“赵老板”,有劝他组织票房的,有劝他拜王又宸为师的。赵子曰(43)不但同意了他们的建议,而且请他们到饭馆足吃足喝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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