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连钱牧斋也投降了!还要来京陛见。嗯,他来了倒好,我正愁着东林方面在京里势单力薄,若得他带上一帮子人来助阵,就不怕孙之獬嚣张了!”正这么想着,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龚鼎孳抬头一看,发现有个矮胖的人影在门外张望了一下,随即一步跨了进来。
“孝升兄,”他称呼着龚鼎孳的字,“就你一个人在么?”
对方这样问,是因为按照新朝满汉对等的规定,每班轮值,除了一名汉官之外,还必须有一位满官在常“哦,还没见人呢!看样子,今日八成又不来了!”当认出来人是兵科的给事中许作梅之后,龚鼎孳摆了一下手,不在意地回答。
“哼,偏生老兄好运气!不像敝科,天天被人像防贼似的盯着,连大气儿也不能透,真倒霉!”
这个河南人许作梅,是个有名的炮筒子。虽然一样是当降官,偏他的牢骚特别多,而且动不动就发泄出来。总算朝廷相当优容,至今没有见罪,不过仍旧常常让人替他捏上一把汗。因此,发现他又来了,龚鼎孳就不搭腔,也不停下手中的公事。
被冷落在一旁,许作梅分明有点尴尬,但仍旧不愿意离开。他凑近来,瞄着案上的公文,半讥讽半搭讪地说:“太热天的,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值得你大才子不要命地干?”
“是江南来的奏本,钱牧斋、王觉斯都要来京陛见。”龚鼎孳不得已敷衍他一句。
“是么?”许作梅顿时来了精神,“啊哈,原来又来了一帮子人伙的!这下可更加热闹了!”
停了一下,看见龚鼎孳没再答碴儿,他就管自说下去。“钱牧斋么,倒是旧识,不过也已经多年不见。闻得他在乡下窝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才挣回一顶乌纱。
谁知一年工夫,就又玩完,也真够倒运的了!”停了停,又转着眼睛,嬉笑地说:“不知他们剃发改服了不曾?若然已经‘满汉一体’,孙之獬倒不怕孤单了!”
龚鼎孳本来已经不打算搭理他,忽然听他提到孙之獬,心中一动,忍不住抬起头,问:“孙某人的事——许兄也知道了?”
许作梅眨眨眼睛,对他的追问似乎感到意外,不过,随即就呵呵笑起来,把手一摆,说:“老兄何其闭塞!有道是,恶事传千里。那猢狲崽子的丑态,这满朝汉官中,不知道的,恐怕没有几个了!诔空庵肿纤嗄轮兀碜髅肪尤桓呱Τ隼矗疵夤诜潘痢R虼斯ǘ︽艹粤艘痪φ酒鹕恚掖易呦蛎趴冢蛲庹磐艘换幔钡街な挡⑽淳渌浚庞肿呋乩矗娼胨担骸靶智业蜕┒彼婕醋隽烁鱿嗳玫氖质疲班牛智易?待许作梅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才压低声音问:“那么,不知兄等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自然是对姓孙的事。”
“哼,他得意不了,到时有他好瞧的!”
“噢?”龚鼎孳顿时精神一振,“原来有此快事!不知可以见告一二否?”
“这个么……”许作梅眼珠子一转,忽然变得小心起来,“眼下还不到说的时候,总之,兄等着瞧好戏就是了!”
看见那矮胖子说完,就站起身,打算离开,龚鼎孳反倒着了忙。他一边竭力挽留着,一边张开双臂,想拦住对方。谁知许作梅是个拗相公,刚才想挤他走,他硬是不走,这会儿想请他多待一会儿,他却死活也不肯干,相持急了,竞跺着脚直嚷嚷:“这是怎么说?敝科可不比老兄这里,一天到晚有坐探盯着,哪有工夫闲讲!”龚鼎孳眼看留不住,只得让他去了。
“嗯,他说有好戏瞧,不知到底是什么好戏?”龚鼎孳一边走回书案,一边满腹狐疑地想,“孙之獬拼命讨好满人,满人自然是满意的。只要朝廷给姓孙的撑腰,许作梅那伙人,又能拿姓孙的怎么样?莫非还敢把他揍一顿不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许呆子虽呆,要是没有几分成算,只怕他也不敢吹这等大气。那么,除非就是他得着什么消息……嗯,莫非果真正如老陈所说的,摄政王深知此事闹不好,会激出变故,因此并不赞许孙之獬的所为,甚至认为他是卖乖取宠,不由正道?”
这么猜测着,龚鼎孳顿时宽心了许多。“只不过,许呆子为何死活不肯把实情告诉我?我自问同大伙儿一向抱得蛮紧的……啊,莫非阿眉私下里做满族衣装那件事,已经传了出去?刚才许呆子颠颠儿地跑进来,其实是在警告于我?哎,这可真是冤哉枉也……”正自暗暗苦笑着,忽然,门外传来了喧闹声,其中还夹杂着怒骂。龚鼎孳怔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走到门口,向外一看,这才发现:一位长着一部大胡子的汉族官员——龚鼎孳认得那是工科的给事中杜立德,正苦着脸,狼狈不堪地站在过道里,几个脑后拖着长辫子的满族官员气势汹汹地围着他,其中一个正在指手画脚地用女真话叽里呱啦地说着,像在向他的同伴指控杜立德的不是。稍远处,还站着好几个汉族的官员,却只是交头接耳,都不敢走近去。龚鼎孳因为听不懂女真话,始终闹不清出了什么事。正好有一个通事从门前经过,他便连忙叫住,问:“那边到底……”那通事眨眨眼睛,用手半掩住嘴巴,悄声说:“满大爷发个脾气是常事儿,大人您就甭管了!”说罢,摇摇头,一溜烟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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