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3:鸡鸣风雨(226)

2025-10-10 评论

    说完,他就举手向查继佐及众人一拱,又走到冒襄跟前,恳切地说:“事急矣!听弟之言,快走,快走!”然后,就毅然转过身,义无反顾地向外走去。
    大家起初还想阻拦,但看见查继坤意志坚决,只好一齐跟到门边,心情复杂地目送着。直到查继坤的背影过了小桥,消失在假山后面,才各怀心事地转过身来。
    这当儿,心情最为复杂的显然要数查继佐。不过他却还能保持着镇定,看见大家沉默不语,就摆一摆手,说:“事到如今,只有等着瞧了。不过,有我一个在这儿已经足够。趁公差还没上门抓人,辟疆,还有你们——哎,快走吧!”
    “可是,小弟是不会走的!”冒襄猛地把胳臂一挥,由于意识到结局终于临近,更由于可以痛痛快快地由着自己的性儿做一回主,他浑身的血液急剧地沸腾起来,眼睛也变得闪闪发光,“张尧扬要抓要杀,就让他来好了!我冒襄不怕!”
    “我也不怕,我也不走!”张维赤显然不甘落后。
    余怀点点头:“对,我们谁都别走!要死就一道死!”
    冒襄看了看他们,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热烘烘的感觉。那是一种暌违多时的感觉,依稀像是又回到了当年,他在秦淮河大排筵席,与社友们于酒酣耳热之际,放言高论,褒贬时政,量裁人物。尽管可能招致当朝大老们的愤怒和迫害,但他们却毫不畏惧,只觉得彼此心意相通,热血奔涌,浑身充满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满足之感……“那么,柳老爸呢?”由于发现柳敬亭没有吭声,查继佐转过脸去问。
    柳敬亭笑了一笑,说:“这些天,小老在贵府里好吃好喝,住得舒舒服服的。
    莫非查二爷嫌麻子肚量太大,把贵府给吃穷了,想往外赶不成?”
    “好!”余怀一跃而起,把大拇指一伸,“山崩于前而不改当行本色。柳老爸就是好样儿的!”
    看见老朋友又恢复当年狂放不羁的样子,冒襄愈加情怀亢奋。他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站起来,不客气地指着柳敬亭说:“既然如此,那么干脆,你老爸就施展妙技,给大伙儿开讲一场,也省得我们干坐着,等得心焦!如何?”
    “啊,不错!”“正是!”张维赤和余怀也直着嗓门大叫。
    柳敬亭依旧笑得很安静:“开讲不妨。横竖麻子的肚皮里有的是存货。有一日好等,老汉就给列位说上一日;有十日好等,老汉就给列位说上十日!不过,眼下却且不忙开讲,待小老先向列位献上一曲。只不知列位可肯赐教?”
    余怀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噢,学生只听说柳麻子说书,天下无双!却不知道你老原来还会唱曲!”
    冒襄却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好哇,有此新鲜事儿,我等自然是非领教不可的了!”
    “可是,你们全无必要跟着我一道在这儿等死!”查继佐突然使劲一跺脚,爆发地吼叫起来,“全无必要!懂吗?”
    柳敬亭的目光朝他一闪,随即,像没有听见似的,依旧向余、冒二人点点头,说:“小老所献此曲,原是古调,非得以琴伴奏才成。小老不恭,已经看见此间便有。”说着,他就站起身,走向摆在屋角的一张琴案,先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然后回身向主人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地坐到那一张幽幽地闪着光的古琴跟前。看见他这样子,屋子里的人都不由得静了下来。因为柳敬亭弹琴唱曲,他们全都没有听到过,都多少有点好奇。就连查继佐,到了这会儿也只能脸色阴沉地望着,没再阻拦。
    这当儿,柳敬亭已经老练地调正了弦柱,校准了音色,随即轻轻弹出几个音阶。只这么一出手,在座的行家像余怀和冒襄,就立即发觉老头儿果然身手不凡,不仅辨音准确,而且力道沉雄。不过,更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几乎在那十根手指落下的一刻起,琴弦就在极富变化的勾、挑、按、捺当中,猛烈地跳动起来,紧接着,高亢而急骤的旋律,有如翻卷的波涛,奔腾的战马,倏然而起,汹涌而至,使人们的心头为之一震。
    激切的琴声铮铮纵纵地持续着,把听众们的情绪急剧地推向一个又一个波峰,推向一座又一座崖巅,随后,就收敛起它的逼人声势,一转而变得萧萧索索,纷纷扬扬,人们的心也仿佛重回到平地上,眼前展开了一片白茅满目的旷野,天低云暗,四顾无人,只闻虎啸狐鸣之声……大家正感到惊疑不定,忽然,柳敬亭把头一仰,扯开苍凉粗犷的嗓门,亢声唱了起来: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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