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又赏绢花,道:“都留下,多给银子。”
那紫鹃被带出屋时,方瞅见靛儿,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靛儿给邬家老太太夸赞完自己的檀香扇,老太太也让再多给些银子。靛儿出了邬府,见紫鹃在门外等着他,几年不见,姊妹情深,就合雇一辆车,且先到靛儿家话旧询新。靛儿道:“多亏我父母及早将我赎出,要么也是牵到外城东门被卖的下场。”
紫鹃道:“林姑娘是个神仙,为我和春纤、雪雁想的周到,不止是用银赎我们,还给我们预备了大笔银子,后来府里连赎银也没要,把我们放了出来,春纤家里领去,嫁的人不错,查抄后,他爹妈受了不少罪,后来牵去卖,他男人就拿银子给买回家了,总算遇难成样。雪雁难回江南,林家那边也找不着人了,问他,他愿意,就随我去了我家,我父母认了他干女儿,如今那里还是干的?湿透了吧!我们先随我爹妈作粉丝、卖豆汁,后来就用我们带出的银子当本钱,开了绢花店,如今火得狠呢!”
靛儿道:“怎的荣府老太太一死,他家就气数尽了,稀里哗啦倒得忒快呢?咱们那些姐妹,也不知都怎么样了,有的卖到个过得去的地方,或是遇到那有善心的人,倒也罢了,有的听说竟被冒名儿的人买走,扭头就转手加价卖给窑子了!”
紫鹃道:“我还听到个唬人的消息哩,说是那史大姑娘竟也牵去卖了,是个军官买去的,史大姑娘女扮男装逃了,被逮回去,打一顿,就也给卖到窑子了!”
靛儿道:“是谣言吧。若真那样,也忒惨了!想起当年府里那些个姑娘,怎么都那么惨!你说林姑娘是神仙,我也不懂,只是我在府里的时候,总见他哭天抹泪、病病歪歪,分明是个薄命的!再就是宝姑娘,我今天听那邬家太太说,圣上把那铁槛寺赏给他们作家庙了,那里头还有宝姑娘和他妈他哥的灵柩没人领走,说一月内若再无人领,就给运义地去乱埋了。”
紫鹃道:“那宝姑娘的堂弟堂妹呢?当年老太太对那琴姑娘真是宠得不行,他们怎的就不管这三个灵柩了呢?”
靛儿道:“想是两府事败,他们怕受牵连,往远处躲避去了。只怕心里想来管这三个灵柩,却力不从心。”
紫鹃道:“我听了也心酸。想帮也帮不了,确是力不从心。”靛儿就低首盘算。紫鹃道:“能帮还是要帮。那回听说外城东门正卖荣府的丫头,我跟雪雁就商量,带点银子去,有那实在惨的不行的,咱们就给救出来,雪雁就跟我去了,开头也不敢往前站,远远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那麝月、莺儿、玉钏等都有人用十几二十两银子买去,周瑞他们成窝的卖,有的五六十两银子买走了,有的,像那郑华家的,买家不要一窝,要拆开了买,城门监督就生给拆卖了,一时大哭小叫,让人心惊。后来卖小丫头,只见牵出那小吉祥儿来,瘦得不成人样儿了,城门监督大声吆喝,一两银子亦无人要,有的人就起哄:‘白饶了得了!’那城门监督就挤眼歪嘴,怪腔怪调道:‘牵回去喂喂,揣肥了受用,岂不比去那锦香院省钱?’底下就有起哄的:‘我出二十个铜子儿!’‘你牵回去揣肥了再卖吧!’那小吉祥儿只站在那上马石上哭,城门监督一巴掌掴去,小吉祥儿栽到石头下,就又被揪着衣领给扔到石头上,站不稳,只蹲着。我见着心里头裂口子。我没回过神来,那雪雁就挤到最前头,跟那城门监督说:‘我要带走他’,城门监督弯腰奚落道:‘你?你买得起?二两银子呢!’有人一旁道:‘才刚不是说一两银子么?’雪雁就从怀里掏出三两,递到那城门监督手里,道:‘我出三两!’那城门监督把银子凑拢鼻子前细看,又来回掂了掂,把手一挥,雪雁就把小吉祥儿领走了,挤出人群,我已经雇好了车,仨人上车一溜烟回我们家了。那时我们家换了地方,前店后坊再后是住宅,到了先给小吉祥儿洗澡换衣服,雪雁就拿出那件只穿过一回的红绫夹袄给他穿,起先小吉祥儿还不穿,后来我和雪雁给他穿上,他就扑到雪雁怀里大哭起来,末后问:‘你为什么给那阎王三两?’雪雁就说:‘你值更多!’如今小吉祥儿在我们绢花厂里专管画样子,画得可巧了!”
靛儿听了就说:“你们救出小吉祥儿,让我听了心动。我一直在心里掂撮,现在有了决心,我要把那宝姑娘他们一家三口的灵柩,送往金陵薛家老坟,给他们正正经经造坟立碑!这乃我拼力能及的。正好后天我们两口子就要再往江南进货,无非多雇一条船,到那边多耽搁两日,多花点银子给他们造坟立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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