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宝湘在镇江城外一家饭铺楼上用餐,忽听楼下有打骂及哭泣之声,那哭辩的声音,甚觉熟悉。堂倌来送菜,便问楼下是怎么回事?那堂倌道:“此处新来的盐政,叫张如圭,这位张老爷在官场上起起伏伏、升升降降,革职赋闲的时候也有,却总能东山再起,这回更谋得肥差。楼下是他的夫人,带着丫头婆子刚在金山寺进过香,在这里稍事歇息,他那丫头里,有一个是从京城买来的,他说是到此地水土不服,我看竟是给饿的,浮肿的厉害,服侍稍有迟慢,夫人就拿起筷子戳他的脸,又打又骂的,我们也看惯了,客官好好用餐,莫管闲事,他们停不多时,那夫人只喝我们茶,并不吃饭,就快走了。”一语未了,楼下又是骂声哭声。
堂倌去了,湘云对宝玉道:“你且别动。我先下去看看。”湘云下楼一看,那跪着挨筷子戳的分明就是麝月,便几步上去抢过那夫人手里筷子,倒把那夫人唬了一跳,那夫人尚未及言声,湘云就将那根筷子一甩,恰好将窗纸戳破飞出,那夫人更唬的一哆嗦。湘云便道:“你既嫌弃他,眼不见为净,让他跟我去罢了!”便将跪着的麝月牵起。
那夫人只当遇上了绿林好汉,便嗫嚅道:“他是我们用二十两银子买来的,你如此岂非抢劫?”
湘云便将桌子一拍:“如此我就给你二十两银子,将他赎出,你还有何话说?”彼时湘云一身男装,他本来就有英气,扮假小子得心应手,再有刚才甩筷子一招,更将一只脚踩到板凳上,叉腰怒目,将那夫人震慑住,丫头婆子无一人敢出声,更何谈上前招架,老板、堂倌见状早躲避到厨房,夫人无奈,便道:“你就将银子兑来!”湘云便朝楼上喊:“爱哥哥,取褡裢来!”
那宝玉早在上面楼梯口朝下张望,便将褡裢拿到楼下,正好有他们刚从钱庄用焙茗给的银票兑出的二十两雪花银,便将那些银子排开在饭桌上,那张夫人拿眼一数,果然不错,便命婆子收妥,丢下麝月,到饭铺门外坐上肩舆,一溜烟去了。湘云乐得拍起巴掌,当日湘云听说迎春屋里的婆子竟辖制他并挤兑邢岫烟,就要去过问为迎春出气,黛玉笑他:“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抱不平儿,又充什么荆轲、聂政?”如今他真的以男人面目出场,打了一个抱不平儿,虽非荆轲、聂政那般轰轰烈烈,却也有声有色,岂不高兴!
那麝月原只以为遇到不认识的好人,虽听声音皆觉得耳熟,眼睛不敢抬起来看,及至真被赎出来后,抬眼一看,救自己的竟是湘云和宝玉,便喜极而泣,以至哽咽。
三人不便在那饭铺久留,宝玉付足银子,忙忙转移,找到当日焙茗带他们去过的那家客店,仍到那间尽后头的屋子里,店主也还记得宝湘,招待周到。宝、湘问麝月所经所历,他只三言二语。便议论起联袂回京之事。
店主道:“宝二爷怕还不便。听说那小忠顺王还要在各码头并路口长亭张贴画影图形,不许甄、贾二玉北上,道他们赳太妃之命,令见到者先劝阻,若不从命扭送报官,只是这边巡抚等以为不合王法,才没张贴,然那小王爷羽冀甚多,若宝二爷此时北上,被小忠顺王暗算,岂不比让人扭送更划不来?其实那太妃听说是在倒喘气儿,捱不了几时了,等他一死,小王爷更无阻挠宝二爷北上的道理了。”
湘云听了道:“什么太妃老僵尸,管得他哩!”
宝玉道:“毕竟王爷是王爷,太妃是太妃,我虽并不赳他,他自迷信,也是有的,何必争此一时?况这边也还没逛够,再等等也罢。”就让麝月先走。
麝月虽舍不得就此分别,然他北地长大,确实水土不服,又想北上寻找被卖掉的父母,想了想,就拜别宝湘。宝玉让他过江到了瓜州,便寻那卍福楼,找到焙茗和卍儿,取得帮助,稳妥上船归北。临行湘云又抓一把碎银子一把铜钱给他,道:“别伤心。咱们后会有期。”
那麝月后来究竟是否回到京城,在岁月嬗替中究竟是终于与著书的还是评书的再遇合,石头不忍逗漏,看官诸君自去推敲。
且说京城里中秋时节,原来荣府已成镇海伯邬府,原来贾赦住的那个院子已改造为邬家花园,邬维、邬夫人奉着邬老太太,一家老小在那花园月台上赏月,团圆大桌后面,摆一架玻璃大围屏,月光照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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