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月明希望能请个保姆,在她恢复上班以后在家里照看斐斐,这样不是还能减轻欧妈做饭和收拾屋子的负担吗?西人马上同意,但西人跑进里间屋和欧妈用德语商量了一阵便走出来对她说:“不必请保姆了,保姆来了不好办。”
田月明问:“有什么不好办呢?”
西人说:“保姆来了住哪儿呢?”
田月明说:“住哪儿?当然住这儿啦,住我坐月子这张床,斐斐睡小床,我跟你到下面住呀。”
西人摇头:“欧妈说,她不能容忍隔壁屋里住个陌生人。”
田月明为难了。
西人说:“你们单位不是有哺乳室吗?你就上班抱去,下班抱回来吧,欧妈讲,还是中国人养孩子的方法好——坚持吃母奶,营养安全,爸爸也说这一条中国人强过西洋人。”
田月明接受了这个方案。
抱来抱去,当中还要挤车,备尝艰辛。逢到刮风下雨寒流袭来,有时只好留在家里不去上班,由西人给她们单位打电话,不是说她病了就是说孩子病了,但那个时代人人都不甘落后至少是不甘被人视为落后,光这样也不是常法儿,田月明有时就尽管天气极糟也咬着牙把孩子抱去上班。好在斐斐的体质和抗病能力确实超乎一般的婴儿;竟基本上没生过什么病,茁壮地成长起来。
这样过了两三个月的样子,有一天饭后,趁爷爷抱过孙女儿逗弄,西人把田月明叫到下面亭子间去,一关上门就紧紧搂住她狠狠地亲她,剥她的衣衫跟她求欢。
田月明挣扎起来。西人放松她,很吃惊的表情。
田月明笑了:“你怎么回事?饿狼似的!”
西人承认:“你替我想想,守寡多久了!”
确实,田月明半年多一直住在楼上起居室,同斐斐一起过夜。因为母爱得以发泄,弥补了她性生活方面的缺憾。她也起过与泰伦·鲍华共度良宵的念头,但还不至于如此急迫,如此难耐。
他们交欢了一阵,因为天还没有黑,因为楼梯上有脚步响,特别是因为害怕楼上的欧妈或爸爸突然跑来叫他们,他们都不满足,都有一种大热天整吞了冰激凌球的感觉——所欲非所享。
重整衣衫的时候,西人说:“明天起你下楼来住吧。”
田月明问:“斐斐呢?欧妈夜里能照顾她吗?”
西人说:“欧妈说了,她将就了我们半年,耐性到尽头了——她希望起居室恢复原样,她希望恢复安静、整洁,还有固有的生活秩序……”
田月明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皱起眉头问:“固有的生活秩序?!什么意思?斐斐怎么办?”
西人说:“欧妈的意思,是让你把斐斐也一块儿带下来反正我们这张床很大,她可以睡紧里头,或者,就把小铁床搬下来,我量了一下,还勉强可以塞下……”
田月明感到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在破裂,就像春天走在变薄了的冰面上一样,咔嚓咔嚓地响,令人惶恐。
她听到三楼上传来斐斐的哭声。
扣拢脖领上的衣扣,她冲出亭子间,匆匆赶往三楼。
她看见欧妈坐在沙发上;抱着斐斐,一脸慈蔼的笑容,正摇晃逗弄着斐斐。
走到跟前,她看清欧妈是找出了若干缎带花边绸巾纱巾一类的东西,把斐斐像童话书里插图上的公主那样装扮了一番,又是蝴蝶结又是百褶领又是披肩又是长裙……
田月明忍不住立即从欧妈臂弯里抱过了斐斐,三下五除二地去掉了附加在她身上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装饰物,不等欧妈开口说话,她便提高声量红涨着脸说:“天气已经转暖了,怎么能这么捂着她?难怪她要热得哭了!”
婆媳之间头一回出现不仅没有微笑,而且颇为紧张的气氛。欧妈耸耸肩膀,摊摊手,晃晃头,歪歪嘴,转身进到里屋去了,里屋门内有一架镶螺钿的黑漆屏风,挡住外屋人的视线,田月明听见屏风后传出欧妈用德语向公公抱怨的一串声音……
当天晚上,田月明就同斐斐移到了亭子间中同“寡居”半年的西人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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