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1:夕阳芳草(65)

2025-10-10 评论

    书坊的正对面是一爿不小的布店,左侧是间药材铺子,右侧是卖杂货的,再旁边还有几间书坊和别的店铺。这会儿,雨下得小了些,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黄宗羲看见:两乘轿子踏着水花过去了;一个瞎眼的老头掮着一把胡琴,由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引路,从小巷里慢慢转了出来;三个小孩冒着雨,蹲在房檐下的积水边,在放一只木制的小船;于是又招来一个瓦刀脸的闲汉,指手画脚地从旁充当指导,并以他的油腔滑调,逗引得正倚在就近门边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嘴女人,吃吃地笑个不祝此外,那些肩挑手提,匆匆而过的行人也自然不少。“嗯,书坊老板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黄宗羲想,不由得睁大眼睛,用热切的目光迎着每一个走近来的可疑者,并不时抬起头,向更远的地方眺望。
    正当他盼得有点心焦的时候,忽然,街道上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个衙门公差,手里扬着一张公文模样的纸片,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各执扁担的挑夫。他们来到书坊正对面的布店前,就站住了。只见那公差走进店去,大声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走出来,朝那群挑夫做了个手势,说:“快,进去搬!”
    挑夫们挤拥了一下,正要往里走,这时,店主人——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奔了出来,朝那公差一个劲地行着礼说:“头翁息怒,头翁息怒!请听小可一言,此次承值,非是小店有意拖延,实因遭遇荒年凶岁,亏损甚大。这百匹之数,小店已是多方筹措,百计张罗,还望头翁宽限数日,一定如数送到府衙,感激不尽!”
    那公差冷笑一声,说:“李老爸,你这话说了也只好当放屁!你要我宽限你,大老爷却不宽限我!你须也知道,这次可是京里周国舅爷着人来姑苏买货,限令今日取齐,便是大老爷也只有顺着他!”
    李老板哭丧着脸道:“皆因机房歇业,货源不继,自从传闻周国舅来苏办货,绸缎之价,一夜暴长,竟高出往时一倍有余。小店大亏之后,本微力薄,实在是……”那公差无动于衷地说:“你本微也罢,本厚也罢,今番该你承值,便是倾家荡产,也得如数办齐!”
    李老板急了,结结巴巴分辩说:“可是、可是府里分明出过告不,立了碑文,说一应上司按临时之府县公务,照依时价平卖,再不用铺行承值的呀!”
    那公差怔了一下,顿时变了脸,大吼一声:“这个,你跟大老爷说去,我管不着!”说完,一挥手,吆喝那群挑夫:“给我搬!”
    在他们对答的当儿,黄宗羲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时他有点明白了:看来,是苏州府责令这布店代购百匹绸缎,可是这布店却因折了本,无力张罗。所以如今官府便派人上门,强行收缴。本来,朝廷过去是有所谓“铺户当行买办”之制,规定各行铺户必须轮流义务当差,替官府采办货物。办货的钱表面上由官府发给,但实际上,却往往并不给足,到底给多少,那就得看当官各人的品性而定,其间伸缩性很大。不足的部分,照例就由各行当值的铺户自己补足。铺户们畏惧官府的势力,只有忍痛认赔。这个制度实行多年,把铺户们逼迫得叫苦连天。有办法的富商,就设法投靠官府,逃避差役;没有办法的中小商人,往往被弄到倾家荡产,甚至还有卖儿卖女、投河上吊的。铺户们不堪重负,联合起来实行罢市的事件也屡有发生。
    后来朝廷看见积弊实在太多,不得不作一些变通,改“当行买办”为“招商买办”和“佥商买办”,还立了碑文。但是看来,此项弊政并未真正革除,只要下面喜欢,照样还这么干。
    这当儿,街道上已经围起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把黄宗羲的视线挡住了。他不由得站起来,伸长脖子从人们的头上望过去。他看见那些挑夫在公差的指挥下,正不停地从布店里把一匹一匹的绫罗绸缎搬出来,准备挑走。那个李老板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浑身上下不停地发抖。黄宗羲心中很是不忍,他想了想,回过头,吩咐正站在一旁看得发呆的书童说:“黄安,你去,请那位头翁过来,就说本相公请他说话。”
    “头翁?哪位头翁?”黄安有点莫名其妙。
    “喏!”黄宗羲一指那个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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