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显然有点不乐意:“大爷,你又想管……”他噘起嘴巴说。
“叫你去你就去!”
黄安没有办法,只好跨出门,分开围观的人,走前去同那公差说了几句,然后带着他走回书坊来。
那公差是个黑脸汉子,长着一部络腮胡子和两道几乎连到一起的眉毛。黄宗羲迎上前,拱一拱手,正要说话,随即发现门外那些看热闹的人,已经纷纷转过身来,好奇地瞅着他们。于是,他便把手中的那套《潜虚衍义》往椅子上一放,做了个相让的手势,说“头翁,请借一步说话。”
那公差睁着眼睛,把他打量了一下,疑疑惑惑地跟着。一直走到距门口最远的那排书架前,黄宗羲才回过头来,瞧着公差的眼睛,恳切地说:“头翁,小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瞧这布店生意萧条,情形困窘,倒不像是故意拖延的,头翁何不与人方便就宽限他几日呢!”
那公差见他是个秀才,起先不知道有什么事,倒有几分恭谨之色,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冷下脸来,摇一摇头,说:“先生有所不知非是在下不肯通融,皆因此事系府里大老爷亲责下来,要克期办妥,在下也是身不由己!”
“这‘当行买办’,朝廷不是明令裁革了么,怎么如今又在实行?”
公差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裁革归裁革,但这些事儿也只能瞧着办罢咧!譬如今番京里周国舅派人来办货,一封书送到大老爷手里,大老爷还能不用心打点么?这笔钱,公库里开销不了,大老爷又不能自己掏腰包,也只有分摊给各行铺户了。”
黄宗羲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可是这些铺户已是患难余生,朝不保夕,还要如此摊派,岂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公差呵呵地笑起来:“先生也忒老实些!别瞧这些铺户专会装穷叫苦,其实哪一个屋角床底,不埋着一万两万的?你不下狠劲儿挤,就别指望他拿出来!这事我经历多了,放心,他们完不了,远着呢!”
“非也!”黄宗羲被公差昧着良心的胡说激怒了,“眼下分明是寇虏交煎,天灾频仍,民生忧悴,百业不振。铺户行商,破产者不知凡几!幸能保存者,亦是苦苦支撑,辗转挣扎。须知商贾之业,亦是民生所系,不可或缺,为政者应当爱惜之,振拔之,方是正理!像这等鞭扑敲剥,锱铢不遗,试问百姓尚有何生理,国家尚有伺生理?”
他越说越激昂,用力地做着手势。可是那公差显然有大半听不懂,而且不明白黄宗羲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激动。他大约只觉得这个秀才呆气十足,根本不值得同他纠缠下去,便转过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然而,没等他迈开腿,就见挤在门外瞧热闹的那些人骚动了一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一把揪住公差的衣裳,用带哭的声音嚷:“这是我家的东西!你为什么抢我家的东西?你还我,还我!
听见了没有?“
他一边嚷,一边使劲往公差身上撞。
那公差猝不及防,倒闹了个手足无措。当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他就暴怒起来,一巴掌把那孩子扇到一边去,骂道:“小杂种,连你也来寻老子开心!”他还想举脚踢去,临时瞥见黄宗羲愤然的目光,才勉强把已经抬起的一只脚收回来,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大踏步向外走去。
黄宗羲扶住被推倒在自己身上的孩子,睁圆了眼睛,打算大声喝住公差,同他评理。就在这时,黄安惊慌的声音蓦地响起来:“啊呀,大爷,你的书呢?”
黄宗羲心中一跳,回过头去:“什么?”
“书,书,那部书!”
黄宗羲“氨了一声,连忙奔到他原来坐的那张椅子跟前。顿时,他像着了魔似地呆住了——椅子上空空如也,刚才被他随手放在上面的那套《潜虚衍义》已经不翼而飞了。
四
“超宗兄,不知养先可曾向你言及?学生此次不自量力,意欲替阮圆海向江南诸君子缓颊疏通,实在是欲借此事为契机,了结我朝二十余年的一场公案,消解相仇不已的门户之争。惟是人情陷溺已久,一旦更变,实非容易,稍有差池,便会反招其乱。所谓‘治丝愈棼’,不可不慎!故学生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也是为天下安危着想。倘若有人因此不谅学生,学生亦惟有甘心受之而已!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刘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