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1:夕阳芳草(67)

2025-10-10 评论

    钱谦益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正是黄宗羲在书坊失窃的第二天上午。他坐在徐氏东园楠木厅当中的一张紫檀木扶手椅上,用两根指头不慌不忙地转动着腕上的一串念珠,时不时朝坐在对面的客人瞟上一眼。
    由于陈在竹和钱养先终于在昨天同时回到了苏州,大半个厚来混沌难测的局面顿时明朗起来。钱谦益现在了解到:两位心腹族人这一次分头执行使命,总的来说是意外的顺利。钱养先方面,已经通过扬州的郑元勋,联系了一二十位在社内有一定地位和影响的人物,他们都答应在虎丘大会上,对于停止攻击和压制阮大铖的建议给予支持,并设法对他们的学生和友好做说服疏通的工作。
    至于陈在竹到松江一带散布流言蜚语的结果,也已经促使旧几社那帮子人个个怒气冲天,磨拳擦掌,发誓要同吴应箕、陈贞慧等人大干一常钱养先还呈上阮大铖的一封亲笔密信,信中除了极力吹捧钱谦益,称他是宰辅长材,众望久归,入阁拜相,是势所必然之外,还再一次表明自己决意洗心革面、投靠东林的“耿耿孤衷”。
    这一切,都使钱谦益感到满意和放心,很大程度驱散了这些天来一直笼罩在他眼前的愁云疑雾。他又重新变得自信、沉着、精力充沛了。
    按照原定计划,在整个行动中,钱谦益都不直接出面,只在幕后指挥,以避免承担万一失败的后果。因此第二步,就必须物色一个能够代替钱谦益在大会上支撑场面、操纵局势的人物。这个人物也已经初步确定,就是眼前这位客人——扬州大名士郑元勋。
    他是复社在扬州地区的社长,又是本次虎丘大会的两位主盟者之一。何况现在,他实际上已经成了本计划的积极追随者。由他来充当这一角色,正是再合适不过。
    虽说在钱谦益看来,此人略嫌魄力不足,不过到时有陈在竹、钱养先等人从旁协助,估计问题不大。
    前一段,钱谦益出于谨慎的考虑,没让钱养先过早地向对方透露,而打算亲自来做这件工作。
    现在郑元勋正带着敬畏的神情,专心地在听钱谦益说话。他是一个开始发胖的中年人,有着亮晶晶的脑门和一张圆滑随和的脸。他听得那么留神,以至整个肥大的身躯都紧张地向前倾着,大张着胡须稀少的嘴巴,再加上一双睁得滚圆的小眼睛,使他看上去很像一只受惊的鹅。这种姿态,引得坐在旁边的陈在竹朝钱养先直递眼色;而坐在另一边的钱曾——一个面孔苍白、神情阴鸷的青年儒生,他是钱谦益的族孙和晚年的得意弟子——却侧目而视,满脸瞧不起的样子。
    当钱谦益故意顿住话头,等待客人反应的时候,郑元勋立刻站起来,拱着手说:“老先生苦心孤诣以谋社稷之安,耿耿丹衷,天日可表!便是晚生也一向以门户之争为忧,只苦于人微力薄,无济于事。今得老先生奋袂前导,晚生不胜欢忭鼓舞,感佩无已!老先生以为晚生尚有可用之处,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
    钱谦益微微一笑,腕上的念珠转得更轻快:“超宗兄言重了!
    学生素闻兄襟怀旷达,见识高远,料知不只必能谅我,而且必能慰我。适才之言,足见肝胆!学生得到超宗兄这么一位良朋,可真是喜欢得很哪!啊袄舷壬绱思谓保钔砩卟延馈@舷壬┥奖倍罚厝郝祝砩奕吻昭觥N┦窃洞懔辏吹檬谭钭笥遥笔鼻字耍R晕蓿笔艹枞艟闹T辖粲炙怠?钱谦益点点头,捋了一阵胡子,忽然微微仰起脸,朗声吟道:月华蘸露扶仙掌,粉汗更衣染御香。
    金罂玉瓒须携醉,
    任是蜂狂总未知!
    他侧过脸,斜瞅着郑元勋:“嗯,学生记得两年前,超宗兄送来的那些《黄牡丹诗》中,好像有这么几句?”
    “啊,老先生还记得?”郑元勋的脑门发亮了。提起两年前的《黄牡丹诗》,那可是郑元勋平生第一件得意的豪举。当时,在扬州他家的影园内,开了一株极罕见的黄牡丹,一丛五朵,朵朵大如海碗,复瓣繁蕊,奇丽异常,见者无不啧啧称羡。
    郑元勋一时动兴,决定大排筵席,招请四方名士,饮宴赏花,拈韵赋诗。并事先宣布:夺魁者以金杯一双为酬。到时果然宾客云集,着实热闹风光了一常那批诗,后来就送到常熟,请钱谦益评定。结果广东举人黎遂球所作的十首七律名列第一。这件事,当时轰动远近,传为雅谈。而影园主人郑元勋的大名,也因此不胫而走,传遍了大江南北……“那一次,全仗老先生俯允主持,遂使荒园雅集,顿增光仪。岂惟黎美周因之声价十倍,便是晚辈也叨光不浅哩!”郑元勋感激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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