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1:夕阳芳草(68)

2025-10-10 评论

    “区区微劳,何足挂齿!”钱谦益摆摆手,示意客人重新坐下。
    停了一停,他忽然微笑说:“倒是今日之事,学生却要仰仗超宗兄的大力哩!”
    “岂敢,但请老先生主持大局,晚生愿供驱策!”
    “不,”钱谦益摇摇头,“学生确实要仰仗吾兄!此次学生来姑苏,尚有其他要事,三月二十八,是无法分身赴会了。不过,有兄为我主持一切,学生甚为放心!”
    郑元勋仿佛没有听清:“老先生是说、是说,要晚生主……主……”“不错!”钱谦益的口气很郑重,他停止了转动念珠,“一客不烦二主。此次大会,兄已执其牛耳,就请一并代学生主持此事,正是两全其美。”
    郑元勋大吃一惊地噎住了。一种错愕、胆怯、怀疑的神情从他那滚圆的脸上显露出来。他嗫嚅地说:“多、多谢老先生见爱,只怕晚生驽钝下材,难、难以当……当此重任。”
    “兄何必过谦!学生既以此为大事,自不欲见其功败垂成。若非深知我兄足副此任,学生也不会贸然相托。况且在竹、养先,还有遵王——”他指一指那位名叫钱曾的青年儒生,“到时都要上虎丘去,他们自会全力襄助足下。”
    “只是,只是晚生确实自问无能当此重托,还请前辈另委贤能,晚生愿竭尽绵薄,促其成功。”郑元勋极力推托,由于惊惶,也由于着急,额上冒出了星星汗珠子。
    钱谦益沉下了脸:“啊,莫非超宗兄竞如此见弃?老夫废置多年,昏庸老迈,自知不足以动兄台之心,难道兄台也不以社稷苍生为念么?”
    郑元勋的眉毛抖动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钱谦益:“啊,不敢,不是的……”他畏惧地说。
    “那么——”
    “呃、呃,实、实在……晚生实在是自知无能,难、难当此重托……”郑元勋掏出一条汗巾,擦着脑门上的汗,抱愧地低下头去。
    看见对方如此推托,钱谦益很不高兴。他是这样看的:郑元勋之所以对开脱阮大铖一事表现得颇为热心,无非是想巴结讨好他钱谦益,指望钱谦益将来复职升迁时,能够提携他一把。不错,对在这件事上出过力的人,钱谦益自然不会忘记。不过,既然如此,那就得服从指派,舍得付出代价。这也如同合伙做生意一样,本钱下得愈多的,到头来分得的一份红利才会愈大。然而眼前这位郑大名士,却刁滑得紧,既想图大利,又怕亏本钱。“哼,亏你开头说得好听,一见了真章儿就忙着往后躲。莫非指望我钱某人自个儿拿这把老骨头去拼,好让你们跟着捡现成不成?”
    钱谦益越想越恼火,他一声不响地站起来,沉着脸,气呼呼地走进屏门后面去了。
    这一着显然大出郑元勋的意料。他吃惊地站起身,双手做出挽留的姿势,可是又不敢叫出声来,只是用惶急的眼光,求援似地‘瞧着在座的三位钱氏族人。
    但是这会儿,那三位族人却变得像泥胎木偶似的,全都脸色阴沉地坐着,一声不响。
    郑元勋不由得怔住了。渐渐地,他那张滚圆的脸孔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动了动嘴巴,想说句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呆呆地坐了下去。
    看见他这个样子,钱氏三位族人互相递着眼色,又故意挨延了一阵,钱养先才站起来。
    “哎,超宗兄,你这是怎么啦?”他走过去,拍着郑元勋的肩膀,“在扬州,我们不是谈得好好儿的?——这次大会,你是主盟,由你出面主持,正是顺理成章,谁也替代不了的!”
    陈在竹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莫急莫急,我算准超宗兄必定应允,只是他还得想想。这么件大事,难怪他要慎重。换了是我,也一样的!”他一边说,一边朝钱曾使着眼色,“遵王兄,你说是么?”
    后者却鄙夷地“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听着这三位族人一唱一和,郑元勋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显然明白,要是坚持不肯应承的话,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如果应承……“超宗兄,你到底意下如何?”钱养先催问了。
    郑元勋蓦地抬起头,意外地发现,钱谦益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正站在屏门边上,一声不响地朝外注视。他刚刚进去时那种凌厉的、愤怒的神气已经看不见了,代之以焦急、担忧和期待的神情,甚至整个人也一下子显出了老态——微弓着腰,吃力地向前倾侧着右耳朵……“这个,这个……”郑元勋支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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