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花开(24)

2025-10-10 评论

    如果投胎转世能选择,我希望四丫姨当我妈。我喜欢她身上特有的烤红薯的甜香味。小时候她把我抱到她的床上暖被窝,她的枕头被子全是一股甜丝丝的气味。后来她搂着我,我发现这些好闻的气味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我问四丫姨,你吃烤红薯了?她说没有啊。我又问那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她闻了闻自己的胳膊,鼻子一动一动的,吸了好几口气,她疑惑地说没有啊,我什么也没闻着。
    如果四丫姨是我妈,我的脑袋里就不会长瘤子,我的瘤子可能是我妈一天到晚不讲话闷郁长成的。我得了症,四丫姨比我妈还着急,我妈都想不治了,她还要治,她说她要把王大钱的钱都花光,她就不信治不好。

    五丫跟四丫到北京做家具厂,王大钱四丫两口子睡里屋,五丫睡外屋,晚上四丫姨醒来不见王大钱,问他去哪了,他就说上厕所了。过了几晚,王大钱在五丫床上正搂着五丫,突然感到身上一凉,侧头一看,四丫正站在床边,披头散发,穿着一身浅色睡衣,两眼发直,一动不动,活像一个有血海深仇的女鬼。
    五丫跟没事人一样,把被子拉过来接着睡,她用她的腿紧紧勾着王大钱,脸上天真无邪。
    那时候王大钱还没有大发。他看到哪个商场快倒了,就赶快盘下来,然后再把摊位租出去,赚点摊位钱。小发的王大钱和四丫五丫纠缠在一起,他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又和那个好。
    然后他就碰到了香港的万子良,然后他就到新疆做生意。新疆是个好地方,王大钱到新疆就成了一只大炮仗,远隔万里,爆响在滴水县的天空。
    他在县里盖楼,买了一辆桑塔纳,跟王榨的人说他是从新疆租飞机回来的,带了一个秘码箱,箱子里满满的全是钱。然后就跟四丫离婚了。然后他们又复婚,然后他们说还要离。
    四丫姨脸上的疱是一种毒,越长越大,又红又肿,医院说如果不开刀挖掉就很危险。手术后四丫姨用一块手帕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眼睛细长细长的,显得又困惑又神秘,这使她跟所有女的有很大不同。她用来挡脸的手帕每天一换,真丝手帕,又软又滑,像水一样垂下来,颜色淡淡的绣着花儿,这使四丫姨看上去别有风韵。我很快习惯了她的这付打扮,好象四丫姨天生就该用手帕挡着她的脸。
    四丫姨从医院回来的那天下午,我和火车正在门口的空地上准备玩弹珠子,我们分头找木棍挖坑,我刚抬头,就看见村口那边我妈扶着一个人走过来了,那人脸上蒙着白布,显得怪怪的,她穿着我四丫姨的衣服,走路的样子却不像。我四丫姨走路又轻又稳,这个人则驼着背,低着头,两条腿里好象长满了木头,连膝盖都不会打弯,她的眼睛也像看不见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等人走近,我看见她眉毛上的痣我才明白这就是我四丫姨。
    我一手泥愣在那里。
    四丫姨眼睛直直的,什么也没看见,她一脚踩在我前几天玩弹子挖的一个土坑上,差点没摔跤。我跟她们进里屋,四丫姨一头躺倒在床上。
    她躺在那里就像一堆衣服躺在那里,僵硬、死寂,完全不像一个大活人,更不像四丫姨这样好看能干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力气到哪去了,难道人像气球一样,开一个口子就把气全泄光吗,王榨有人割破手脚,都是切一块肥肉贴在伤口上,没几天就好了。
    我决定马上到二皮叔家,看看有没有新放生的猪。我要弄一块又大又新鲜的肥肉,贴在四丫姨的脸上,过不了几天,四丫姨的脸就会长平,像以前那样又亮又滑的了。那次火车手上破了一个大口子,也是我去找二皮叔要了一块新鲜的肥肉,没多久,他的手连伤疤都看不出来了。
    走到门口我又折回来,我说四丫姨你别伤心,我去找二皮叔要一块新鲜的大肥肉给你贴在脸上。我到床边站着,看到四丫姨的眼皮变得有点厚,以前她的眼皮薄得像桃子皮,好象含着一包甜水。
    四丫姨说,大头,四姨破相了,四姨不想活了,你给四姨找一点甲铵磷来吧。我说用肥肉一贴就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四姨说大头你不知道,四姨脸上的肉都挖掉了,连牙齿都露出来了,四姨自己都不愿意看。我说你不活了那王大钱这么多钱就全给别人花了,让别人享福你去死,我可不愿意。四姨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她脸上的白纱布一动一动的,很快就潮洇了。我从她的枕头底下翻出一块粉红色的布手绢在她脸上晃,我说四姨你别用这块白布遮脸了,换上好看的手绢,保证比五丫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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