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河白日梦(40)

2025-10-10 评论

我不得不经常去拍他的门。
他说:火】小心火Z我说;大路找你。
或者说:少奶奶找你。
他说:什么事?
我说:药糊调稠了。
要么说:取货的人来了。
他锁上门,跟我绕到前边去。他一边走一边拍打衣服,拍打鞋袜。他的脸苍白,缩着脖子‘这样子让我也跟着害怕,怕遇上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倒霉事。
我不知他怕什么。
我只想到和点药面、吊脖子有关的怪事。
我以为他在弄一些古怪的新花样儿。
老坎儿和老荒儿已经回到火柴场干原先的活儿。人们问老荒儿二少爷整天在干什么,这个半痴子说二少爷在配药面,要造一种黑火苗的火柴,还要造一种紫火苗的火柴。他的话没人当真,可是人都不疑心二少爷做的事和火柴有关。大路也不怀疑。大路不怀疑多半是因为太大意了。挨着火柴场配炸药,这是疯子才能做出的事。
大路不认为二少爷是疯子。
他顶多觉得阔少爷的脾气有点儿怪。
他已经不大注意二少爷。他对主人做什么事情根本不上心。
如果让我在火柴场挑一个疯子,我肯定不挑二少爷,我要挑这个蓝眼珠大鼻子的洋人:他的眼神儿一天到晚缠着少奶奶。他真是疯了!
二少爷的眼神儿硬。
他不硬。
他僵。
他的眼神儿像一只羊羔子。
他这样看人。
你看像什么?
老狼?!
他就是一只狼!
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也是狼。
我想要了这个洋人的命!
我承认。
这是嫉妒。
明显的事情何必说出来?
孩子你不聪明。 

二少爷事先交代,让我第二天早晨起来跟他去做一件要紧的事情,不要对外人说。我根本不知道做什么事,跟外人说什么呢?夜里睡不着,爬起来找到一个要好的厨子,让他做好了饭别忘了替我给大路送过去。我同到小耳房,想了小半夜,还是想不出二少爷打算做的事情。不过,我突然想起了让郑玉松摔碎的那把青瓷大茶壶,想起了他和少奶奶说的一些话。
少奶奶说:你要找他干,不如我来干!
郑玉松说: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管!
我当时听得稀里糊涂,以为二少爷跟郑玉松在外边闯荡那些日子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直到那天夜里我才肯定,他们说的那件事和二少爷在那座院子里偷偷做的事,很可能是一回事!
不过我还是想不出事情的底细,不知道二少爷会让我做什么。我不怎么害怕,只是非常好奇,想尽早弄个明白。我脑子里转着二少爷自己吊自己的鬼样子,估计他还会让我大吃一惊。我紧张得实在睡不着,就榴进院子,悄悄地上了房顶。
没有亮着的油灯了。
曹宅漆黑一团。
我把鞋脱了,光着脚在房瓦上走。瓦上有斑斑点点的青苔,踩上去像踩了鸽子屎。我在二少爷和少奶奶的屋顶上站了很长时间,想象脚底下的种种情景。在大床中间隔着蛇一样的鞭子,二少爷用它勒住了少奶奶的脖子,要么是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他们在叫唤,怕声音传出来,他们用被子蒙住了头。二少爷在吃奶,吃少奶奶的奶,他把少奶奶鼓鼓的奶包吸干了{他压在少奶奶身匕,把少奶奶爪成了铺在大床上的一张皮。少奶奶一直在叫唤,她的叫唤和她的笑声一样好听。二少爷扭着身子变成’了一条大蛇,少奶奶的尖叫声把房顶都穿透了丈我的白日梦做在夜里,做在房顶上。我在他们脑瓜顶上站了很长很长时间,直站到尖尖的瓦棱略疼了我的脚掌和脚心。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站在榆镇的天底下,成了谁也管不了的一个魂儿。
我让自己舒心!
世上已没有我关心的事情。
我有办法,我在少奶奶的叫声里’飞起来了。
真快活I我们天不亮就动身。天上的星星很多,一颗一颗没了。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走到了盆地西边的牛角谷。林子很密,有阳光,可是看不见太阳在哪儿。我们一人背了一副裕链,我的搭链里装着几个小口袋,是炭粉和硝粉。他背着磺粉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秘密小院出发的时候,他跟我说:慢点儿走,别让硬东西碰着搭链口以后他就没再叮嘱什么了。
我们连马灯都没带,只能借着星光赶路。他怕火,走路很慢,好像害怕鞋底子擦出火星儿来。我有一肚子话要问,可是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口我跟着他走,发誓他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他总不会让我活埋了他吧?
天一亮,我才发现二少爷跟往日很不同。他穿戴很整齐,没戴假辫子,可是长发光溜溜的,像一片小帘子披在肩上。他穿的是留洋回来那天穿的黑衣服,连个皱儿都没有。他的脸比平时白,也比平时十净,眼神儿变得静静的,整个人清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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