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五铃儿:少奶奶怕什么呢?
五铃儿说:不是怕,是担心。她担心二少爷哪一天烧了院子。洋人拖着不走也让她担心。
我说:少奶奶担心什么,跟你说了?
她说:一旁看着还看不出来?!
我说:你会看,看出少奶奶最怕什么呢?
五铃儿歪着头,使劲j七琢磨。
她说:她最怕二少爷杀了她!
我说:二少爷凭什么要杀她?
她说:明摆着的,还用间。
我说:你个糊涂的小母狗儿{她说:耳朵哥,别让我怀上!
我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后花园的月光底下,我们把墙根一蓬蓬的青草压弯压断,五铃儿光溜溜的后背碾碎了墙皮上的蜗牛。蜗牛很多,手指一碰,像摇落了一茬小核桃。碎了的蜗牛有一股让人浑身发热的甜乎乎的腥味儿,我用手掐紧五铃儿又滑又细的脖子。
她说;别让我怀上呀I我说:怀上我让你更怕我:她说:怕你什么?
我说:怕我杀你!
丑铃儿册我的手,把两条腿落下来,撑着地往起弹我。我有意用了蛮劲儿,在她吓得浑身哆嗦的时候把她放松了。她知道我是跟她耍笑,就把脸往我肚子上一扎,哗哗地淌起了眼泪。
她说她觉着大事不好,左角院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出鬼了Z我说我弄你就是驱鬼呢!玩笑开得很没有意思,我心里有多怕只有自己知道。想让自己忘掉这种怕,只有伏到五铃儿光滑的背上去,这样一来,我和她就暂时忘掉怕还是不怕的种种事情了。
曹宅的上空发着碧绿的光芒。
这种光从未见过。
恐怕是二少爷一个全新的花样了。
绿光罩住了五铃儿的白皮。
她成了一只青蛙。
一只划着两条腿儿的青蛙f我要活剥了她。
我的耳朵出了毛病,要么是脑袋出了毛病。拼面杖碾出来的声音很小,我一直听出它很小,可是听着听着终于不行了,顶不住了。矫面杖发出了隆隆的像夏天的闷雷一样的声音,我的脑袋像熟透了的西瓜,在隆隆的响声中慢慢裂开。一天夜里,找爬下了小竹床,光着脚丫穿过弯曲的廊子,去敲偏房的门。门上的铜环让我拍得乱响,它一响,屋里的拼面杖不响了。我吓了二少爷一跳,他捻熄了罩子灯。不过听出是我,听出我有急事,灯又亮起来,门也为我敞开了。我进门就跪倒在地,脑门子在砖地上使劲儿一叩,扣在那儿迟迟不动弹。二少爷间我有什么事,间了好几遍,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憋得浑身哆嗦。脸上有小虫子在爬,我明白自己掉了眼泪。本来心里是清清楚楚的,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昏了头!
我说:二少爷,您饶了他们吧!
二少爷说:耳朵,你胡说什么呢?
我说:您想开点儿,烧了他们吧!
二少爷听明白了,静静地看着我,冷笑了一声。桌面上摊着碾好的磺粉,像捣碎的芥茉面子。他用小木勺把它们舀到一个瓶子里,透明的瓶子一点儿一点儿装满了。他拿来一只空瓶子,继续一勺一勺往里舀。他又冷笑了一声。找疑心他会用装了磺粉的瓶子朝我打过来,我扣着头等着,没等到,冷笑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响,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大笑。刚刚笑开,浮在夜气里的磺粉呛了嗓子,他弯着腰咳起来了。
我爬起来给他捶背。他瘦多了,拳头轻轻打下去,身子里发出空空的声音。他没梳辫子,已经长到后脖梗下头的黑头发胡乱蓬着,一股火柴药糊的怪味儿。枪伤没有好透,左胳膊肘以下垫着一块竹板,缠着脏乎乎的药布,用一根带子吊在脖子上、二少爷冷笑的样子很惨。
他说:你让我饶了他们,他们是谁?他们干什么了,得让我来饶他们?耳朵,告诉我,他们是谁?是熬银耳汤的厨子,还是护院的家丁呀?把名字指出来J他像一只猫,等着逮我这只老鼠。我这时候才想到我是让那咯螂咯哪的声音弄昏了头了!求他本没有错,可是话不该那个说法儿。好歹已经张了嘴,只能硬着头皮把想讲的话讲出来。
他说:他们是谁?问你呢!
我说;求求您,饶了他们吧!让鬼捉他们,让雷击他们!您宽宽心,饶了他们吧:二少爷,您要杀就杀我,您把我绑到牛角谷炸了吧!求您看在老爷的面儿上,给曹家留一个太平。二少爷,奴才求您了r我脆下来,蒋住他一条腿。
他说:他们是谁,你真不肯说么?
我说:不是不肯说,少爷,我不敢。
他说:不说也罢。他们怎么我了?
我说:他们害了您了,这您知道万他说:噢里那我凭什么要饶他们呢?饶他们怎样,不饶他们又怎样?耳朵,你给我拿个主意吧!
他逮住我了,在耍我。我脑子里乱七八糟,,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觉着不论怎样都荒唐,事情哪儿是我一个奴才能拦得了的!我见二少爷伸手拿起了措面杖,连忙缩紧脖子,眼前一阵发黑。我不护脑袋,我准备让他随便打。可是他并不动手。他把橄面杖插在我的胳膊缝里,想把我从他腿上撬开。他撬不动,没有发怒,反而很温和地笑了。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俯在八仙桌上的脸,不由百感交加。他脸上有汗,粘了许多药粉的碎沫儿,一副劳累不堪的样子。他这么快就平静下来,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更加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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